装病是装不了那么像的,既然是真的病了,那么就没有更多的用处了。
杨敞没有用了。
杨忠看到霍光停住,自然就猜到了原因,连忙拿来了坐榻,放在霍光的身后,还赶紧催促有杨恽去打开门窗。
霍光回头看了看杨忠给他准备的坐榻,却没有坐下来,此间的气味,让他一刻都不想多停留。
“县官有口谕。”
杨忠和杨恽立刻就拜了下来,就连已经动弹不得的杨敞都动了动,似乎也想爬起来。
但是杨敞已经快要油枯灯尽了,稍稍这一动,就让他又急促地咳了起来。
“杨公病重,就不必多礼了,陛下不会见怪的。”安抚完杨敞之后,霍光又对杨忠杨恽说道,“免礼起来去照顾你的父亲吧。”
“诺!”
杨家二子起身之后,又是倒水又是拍背,一通忙乱之后,杨敞咳出了一口如同翡翠般翠绿的浓痰,喘气才平和了许多。
霍光轻咳两声,冷漠地宣读天子的口谕。
“安平侯杨敞,行事不稳,有负朕恩,更在朝堂上失仪,朕念其有功,又能上奏致仕,仍然不失朝臣风范,故不究其罪,准许其告老致仕,并赐千金,帛千匹。”
霍光宣读完了天子的口谕,但是明日自然还会再下明诏,只是结果是绝对不可能再改的了。
“杨公可能听清?”
杨敞当然听清了,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讲不出话来了,就连身边的杨忠和杨恽也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杨公是要谢恩吗?有病在身,杨公就不必多礼了。”霍光背着手说道,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这件事情也确实和他没有半分的关系。
但是杨敞却并不死心,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霍光,整个身体拼命地想要坐起来。
杨忠和杨恽想要让杨敞躺回床上去,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劝说,已经不能说话的杨敞就是不肯躺下去,几人角力,杨敞竟然憋得满脸通红。
那一张蜡黄而又满是皱纹的脸,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越来越红,以至于能看到一些黑色了。
霍光自然知道杨敞为何这般挣扎,但是他不打算有什么作为。
“杨公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吗?”霍光冷冷地明知故问道。
杨忠和杨恽也回过神来了,他们猛然意识到可能是杨敞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关头。
他们连忙也问道:“父亲,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你放心不下吗?”
杨敞挣扎着,将那枯骨一般的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慢吞吞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他非常吃力地抬着手,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霍光,居然带有一分的怨恨。
“父亲,是说一千金和帛千匹的赏赐太多了,不能受赏赐吗?”杨忠问道。
杨敞摇了摇头,那憋气带来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上。
“父亲是担心未央宫的天子和长乐宫的太后吗?”杨恽问道。
杨敞摇了摇头,脸上的红色逐渐变少,但是黑色越来越多了。
“父亲是想着两个月之后,朝廷出征匈奴的事情吗?”
杨忠的这一句话刚一说完,杨敞伸出来的那两根手指猛地抖了一些,手臂突然就松了劲儿。
他喉咙里又是一阵响动之后,眼睛一瞪,微微张开的嘴巴就只剩下出去的气,而没有进去的气了。
瞬息之间,脸上的红黑之色消退了下去,整个人迅速地变得苍白,再也没有了生机。
大汉丞相杨敞,就这么去了。
杨忠和杨恽扑到了杨敞的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世侄节哀,老夫会为杨公争取一个谥号的。”
说完这句话,霍光转身就离开了。
杨敞那两根手指到底代表什么,只有霍光一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