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已经上桌,杨枫举杯在手:“二当家的,我再次感谢你对我的厚爱,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杨枫一饮而尽。
冯云龙开怀大笑,也举杯畅饮:“今天我们都不说客气话,我比你痴长几岁,如果你不嫌弃,就认为做个哥哥吧。”
杨枫顿时有种愧不敢当的感觉,说:“二当家的,我杨枫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们万松山的厚爱,真是愧不敢当。”
冯云龙说:“我们大寨主特意安排寨中两个兄弟,大费周章才得知你伤势严重,随后特意安排我给你送药过来,一来我亲自过来看看才放心,二来表示对你的重视,你我之间的知遇之恩不言自明。”
杨枫沉默浅饮,没有回答。
以前他独来独往,都是他施恩于人,他从来都是不图回报。现在他受惠于人,心中忐忑不安,他一向知恩图报,但要他去万松山,他确实还没有考虑清楚,不敢下定决心,一直推托,不敢给他一个正面回答。等报了小蝶的仇,他应该好好考虑这件事情了。
冯云龙看出杨枫的为难之处,岔开话题:“伊先生,听我去过你们那边的朋友回来说,你们东洋火器厉害,不知道你有没有路子,帮我搞个几百条枪过来,我是知道应该如何感谢你的。”
伊二郎微微一笑:“我在军部还是有几个朋友的,要搞几百条枪还是比较容易。”
冯云龙顿时精神抖擞:“好,伊先生快人快语,我现在预订三百条,子弹两万发,两个月后要货。”
伊二郎说:“没问题,二当家的放心。”
众人开怀畅饮,现场气氛十分融洽,完全看不出是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身份,就像是邻里乡亲,亲密无间的朋友一般。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夜已深,也到了伊二郎、冯云龙告别的时候了,他们下山去燕秋月那里住上一宿,明天再离开。
杨枫施菲儿看着满桌的残羹剩饭,突然有了一种凄凉的感觉。
他们都走了,这里又只剩下杨枫小青他们三人。
苏雪走时,施菲儿还有些依恋,说:“你一定要经常到山上来,其实这里很好玩的。”
苏雪紧握着她的手:“我一定会来的。”她瞧了瞧一边的杨枫,低声说,“下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应该愉悦些了。”
她的话虽然说得还很含糊,但施菲儿一下就明白了她要说的是什么。一个心灵受到了巨大创伤、而且身体又受了重伤的人,只有爱才能让他燃起希望之火,才会使他变得轻松愉快。
施菲儿也瞧了瞧杨枫,没有开口。
此时,杨枫正与冯云龙伊二郎握手告别。
伊二郎说:“你一定要记住,三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如果你不好好养伤,到时候失败的一定是你;而且我也不希望同一个病人比斗,那样不能检验我的刀法究竟长进了多少。”
杨枫叹了口气,垂下头盯着断指,不说话。
冯云龙再三叮嘱:“我给你送过来的枪伤药,一定按时搽,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杨枫心中全是感动,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小青打断了施菲儿的思绪。
“没有什么。”施菲儿不好意思的一笑,“我只是觉得我们在这里好孤单。”
“是吗?”小青问,“那么要怎样才不算孤单呢?”
施菲儿说:“至少要一家人相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度过这个中秋佳节。”
小青忽然叹气:“你是知府千金,生来就很娇贵,突然离开亲人到这里来吃苦受累,当然不习惯;而我就不同,天生一副贱命,只配做丫头,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
小青这一席话倒把施菲儿说得不知所措起来,她紧握着小青的手,动情的说:“你不要这样说,没有人把你当丫头看待,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
小青勉强的笑了笑:“人人平等……话是这样说,但人们在待人处事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把你与你的身份联系起来。”
施菲儿无可辩驳,小青说得对,人的身份就像脸上的一颗痣,人们总是以这颗痣来识认你。身份也是一个标签,高贵与低贱,一目了然。
施菲儿只好安慰她:“乞丐可以变成富翁,丫头也当然可以变成小姐。”
小青凝神盯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听见施菲儿说的话。
夜,夜凉。
月,冷月。
圆月高悬,就像太阳一般光亮,,同样带给人间光亮,只是少了一份热而已。
老天也特别照顾,每逢八月中秋,夜空总是万里无云,使得人世间的有情人能共度佳节,赏月聊天。
施菲儿他们正坐在房前的草地上,闲聊赏月。
施菲儿好几次都想开口问杨枫,却始终没有勇气,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问:“方督军真的是秦若絮杀的吗?”
这一句没头没脑突如其来的话,杨枫一怔:“当然是真的,你难道不相信吗?”
施菲儿说:“据我所知,方督军是死在你的手中。”
杨枫的眼皮一跳:“你听谁说的?”
“苏雪。”施菲儿不怕他知道,因为她想搞清楚这件事情,要弄清楚这件事就必须说出真话来,“她还说过很多你没对我说过的话。”
“是吗?”
“她说你救过她,还有她很喜欢你。”
杨枫的眼皮又一跳:“你不要乱讲。”
“我没有乱讲,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不信你可以问小青。”
杨枫盯着小青,小青点点头。
施菲儿说:“只可惜她先遇见的是伊二郎,不然她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杨枫说:“我救她纯属是偶然,正如这次你我的相聚一般,我的伤好了你就会离开,她一找到伊二郎就会立刻走,连一声招呼都不会打。”
施菲儿听出杨枫的话中似乎有对她的留恋之意,轻声说:“其实她也很抱歉,她与你在马车内相处几天,觉得你比君子还要君子。”
杨枫笑了:“那你看我像是君子吗?”
施菲儿左看右看,摇摇头说:“不像,你现在笑得就像一条土狗,完完全全一副流氓无赖的模样。何况君子不会说谎,而你却说了谎。”
杨枫不笑了:“我说谎?”
施菲儿说:“你说方督军不是你杀的,但是苏雪却说是你杀的。”
杨枫说:“我承认方督军的死与我有关,但却不承认是我杀了他,方督军死的那一晚,她并没有在场,又怎能确定方督军是死在我的手中呢?”
施菲儿说:“她虽然没有在场,但是伊二郎却在场,是伊二郎告诉她,说是你杀的方督军。”
杨枫怔住,沉吟半晌才说:“你怎么不认为是苏雪在骗你呢?”
“苏雪是不会骗我的,”施菲儿说,“我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她还说你杀死方督军是一件好事,你给关外的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杨枫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因为杨枫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他突然觉得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因为这些事他以前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过。
方督军被杀的时候,伊二郎在场,为什么他偏偏要说方督军是我杀的呢?
一个男人在妻子面前说些善意的谎言,并不是一件错事,但是他这个谎却撒得有些过分。
这一点杨枫还不怎么在乎,但是施菲儿偏偏说是他在撒谎,这令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一直敢作敢当,从来没有不敢承认的事,若被别人,特别是施菲儿,认为他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无胆小人,实在是有些气愤。
施菲儿似乎察觉到了杨枫的变化,她微微一笑,说:“关外的百姓都很感谢你,你怎么不开心呢?”
杨枫的确不够开心:“我没有什么功劳,方督军不是我杀的。”
施菲儿的笑容凝结在脸上:“真的不是你杀的?”
杨枫凝视着施菲儿:“难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施菲儿说,“现在我还找不出有什么事你在骗我,只有这件事……”她脸上的笑容突然绽开,说,“你既然没有杀死方督军,为什么伊二郎却说是你杀的他呢?他为什么要骗苏雪呢?”
杨枫说:“也许他并不是故意欺骗他,一个人要说谎,总是有很多理由的。”
小青忽然说:“也许我知道是为什么。”
“哦?你知道?”
小青微微一笑:“你救了苏雪,又一路护送她,她一定对伊二郎讲过这些事,苏雪对你感激得要命,伊二郎也很清楚,伊二郎也应该感谢你的,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却诽谤你,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要破坏你在苏雪眼中的形象而已。”
要毁掉一个人的形象,最好的办法就是胡编乱造,无中生有。
杨枫也微笑:“想不到你会想到这方面来,你的意思就是这伊二郎在嫉妒我?”
小青就是这个意思:“男人和女人一样,同样会吃醋,嫉妒别人,也许还比女人厉害一些,他说你杀了方督军,好让苏雪认为你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强盗。”
施菲儿也说:“小青说得很有道理,苏雪本来会因此而认为你并不是好人的,但是她却同样的相信你,这也许是因为她与你相处几天,清楚你的为人。”
杨枫说:“你们真聪明,我都没有想到这么深。”
施菲儿毫不谦虚:“小青聪明过人,我是捕头,对某些事情总是想得深一些。”
过了一会儿,杨枫才说:“到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相信了方督军不是我杀的。”
“其实已开始我就相信,”施菲儿说,“你说的话我总是很轻易的就相信了,很少怀疑。”
杨枫有了一丝感动:“你难道就不怕我骗你?”
“你不会骗我,”施菲儿盯着杨枫,她的目光炽热,“你从未骗过我。”
杨枫不再说什么,他实在不敢相信施菲儿竟然会如此信任他。
施菲儿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这几句话说得有些过火了,脸微微一红,说:“燕秋月带了不少月饼来,小青,我们去拿一些来。”
小青凝神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杨枫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刚才与施菲儿的一席谈话,现在犹自绕耳,他的内心深处有了一丝热意。
“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待我?”
杨枫对施菲儿已不再是感激,还有……
“也许我应该疏远她,免得以后各自痛苦。”
然后他就开始想朋友:燕秋月、伊二郎,季长青……
“伊二郎为什么要欺骗苏雪呢?他一定有他的原因,也许他是为了我好,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应该感谢他。”
杨枫轻抚腿上的枪伤,心中有感到一阵悲哀。
是的,不能再消沉下去,要振作,好努力养好伤。
只有养好伤,才能为小蝶、为凤姐报仇,还要赴约比斗。
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也应该为别人活着。
想通了这一点,杨枫就轻松了很多。
他安心的睡觉了,很快的就睡着。
如果他知道今夜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就不会睡着——也许根本就不会睡。
八月中秋的天气也并非总是那么好的,现在月已隐去,藏在一朵乌云后面。
杨枫睡了没有多久,门就被打开,没有半点声音,接着就有人像野猫一般,一闪身就出了屋。
微弱的星光之下依稀能分辨出是一个女人,谁叫她的腰肢那么细,而臀又那么小呢?
女人轻轻带上门,双手捂住胸,吁了口气,抬头望望天,走到围栏旁。
女人并没有去打开围栏门,而是一个空翻,人就已经到了围栏外,她的姿势绝对优美自然。
空翻途中,眼尖的人一定能看出她的睡袍之下几乎是完全**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腿,莹白细长,一个男人若能看见这样的一双腿,他就绝对会终身难忘。
女人飘然落地,轻得像只狸猫。
她伸伸腿,显然对自己的这双腿很满意。
然后她就朝屋后的林中走去。
星光黯淡,林子里一片黑暗,但女人三转几转,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密林深处。
夜已很深,如此深夜,她到这林中来干什么?一个弱女子难道不怕会有野兽出现?
夜风轻拂,林中发出一阵沙沙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女人似乎也有些恐惧,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她在一个大树前听下,围着树转了一圈,显然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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