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阳子笑了笑道:“你现在也知道本派是有基业的,只不过不参与江湖中事,只是一心求道。
昔日我见你是个武学奇才,这才收你为徒,但我知你凡心难断,这才不让你出家持戒。
之所以指点那女子来找你,也不过是推她一把,毕竟老道纵使不出现,她为了自己父亲的下落,也会随你而来。
只是此举对你而言,成败祸福,大是难料,我还是不太放心,这才跟你一路。”
卓凌风苦笑道:“师父,弟子现在被她闹得一团糟了!”
复阳子捋须长叹道:“江湖儿女几多情,最难消受美人恩!
你若不纠结迷惘,那反而是假了!”
卓凌风挠了挠头道:“师父,你知道弟子生而知之,其实不是,这就仿佛于佛门讲的一花一世界。
我好像是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一些人物命运轨迹,但世事仿佛随着我的参与变得不同,让莪心中念头越来越不得通达,所以敬祈师父明示教言,以开茅塞。”
复阳子淡淡一笑道:“一花一世界?那你可知何谓一念一清净!
我从你在终南山爬上爬下的找水潭,又从古墓找到一堆武功秘籍,便知你与常人不同。”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人外有人不假,或许‘天外有天’也不全假!
从古至今,成仙之说,从来不断。
别的道派认为通过修炼,形、神皆可不死,可以‘白日飞升’
而我全真教中得求仙之道则不然,只追求‘真性’解脱和‘阳神’升天。
我就觉得你或许是有一缕真性寄存到了这幅皮囊之中。但多年相处下来,就知你所知者,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是恒定之事。
可这世事万端,时移事变,物是人非,你又岂敢妄言命运?”
说着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只茶碗,说道:“你只知道桌子上有茶碗,但它是好是碎?什么时候碎?因何而碎?你说的上来吗?你说它是茶碗,还是本教圣物?”
卓凌风愣住了。
复阳子又拿起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与刚才的杯子换了位置,一把捏碎,说道:“你说它还是刚才那个杯子吗?
它还能成为我教的圣物吗?
但说到底,它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茶杯罢了。”
卓凌风肯定说不上来。
盖因这个瓷杯若无师父参与,它目前是好的,但以后说不定哪天就碎了,但怎样碎,自己如何得知!
但要说它完好无损,师父一捏不就碎了,若说它以后碎,师父将它带走,当成圣物贡在龙门派,传承千年,也未必不可能!
这一瞬间,他蓦然憬悟,自己想要行走江湖,能够真正立足。所能依靠的并不是什么先知优势,而是该以心眼观世界。
因为那些自己所熟知的人,都是有人性的,蝴蝶效应能改变自己所熟知的一切。
却不能改变它的根本!
这就仿佛,令狐冲还是那个令狐冲,性格什么都没变,但在他生命轨迹中,就像那个茶杯,被换了一下,他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这不是恒定的。
同样的,任盈盈、任我行、方证等人都是。
当然,另外世界的令狐冲走的还是一条老路。
想到这里,卓凌风说道:“师父,我懂了,重阳祖师有云:心忘念虑即超欲界,心忘诸境即超色界,不着空见即超无色界。
他认为这种精神上超出三界的人,就像莲根在淤泥,而花在虚空,身在凡而心在圣境,虽然身居一室之内,却性满乾坤。
我修心养性的本领若得一个‘静’字,世间万物又如何能有挂碍!”
复阳子霁颜色喜,点点头道:“不错,以你的能为,若看破世情,绝缘江湖,心中绝不当有烦恼!”
但又长叹一声道:“可这对你来说,委实太难。
现在江湖风云又起,你到底应该击剑而歌,顶风而上,去力挽狂澜,做一个侠义的热血男儿!
还是去做一个清高自持,万事不萦于怀的苦修士,这都取决于你自身。
你要明白本派求的是道,修的也是道,千古为道长存!
千年以后,什么武功或许都会失传,乃至于无用武之地,但道永远不会隐没。”
卓凌风听了这话,根本不知如何抉择。
就听复阳子道:“你不用急着回答,为师说这些,不是要你现在做出什么选择,来给我听。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大师兄乃是本派不世出的道门大宗师,我全真一门辉煌再起,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可他在武学之道上的成就定然赶不上你,若有你坐镇,本派传道大业更是如虎添翼。
但你若执着于江湖,对本派必然带来影响,老道再是心冷,却也不能让门下弟子陪着你去江湖争锋!
因为争来争去,谁胜谁败,本就是虚。
还要损折他们的性命!”
卓凌风躬身道:“师父,弟子绝不会将江湖争斗蔓延之本派!
我所行之事,得利者只我一人,焉能将师父与一众同门拉进泥潭!”
复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日后你若能放下一切恩怨情仇,就上王屋山。
若心中还是放不下,那就率性而为,无论是做一个锄强扶弱的正义侠客,还是如同风清扬这小子深陷儿女情长不能自拔,为师都不会怪你!
只是以后你的一切,为师都不会再管,龙门派也不会再理。
你若哪天饮恨,为师连给你这身臭肉收尸也不可能,你可莫怪我心狠!”
卓凌风道:“弟子不敢!”
复阳子拂然一笑,伸手在卓凌风腰间拔出长剑,笑道:“好孩子,风清扬那老小子,定然说你没得我真传,对么?”
卓凌风点了点头。
复阳子手中长剑一震,剑身上宛如注进了盎然生机,光芒大盛。
朗声说道:“我全真教最为上乘的武功便是天罡北斗阵,它既能用之于战阵,也能用之于江湖争斗。
以你的悟性与修为,学之不难,我老了,也只教三遍!”
当下左手捏诀,右手持剑,身子一转,右足向北斗七星的“天权位”踏出,旋即连踏三步,落向“玉衡”,瞬息间踏向侧面的“天玑”、“开阳”,他步伐行云流水一般,又踏向了身后的“摇光”与“天璇”位。
一时间屋内罡风激荡,吹得纱罩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卓凌风就见他边踏罡步,一边漫不经意地随手挥剑,每一招都藏着极精微的变化,仿若星斗运行。渐渐的又觉阴阳两仪、五行生克、北斗七星仿佛尽皆囊括其中,变化繁巨至极。
舞到急处,复阳子陡然间幻出七道化身,满室剑光缭绕,剑势如龙,长剑开阖吞吐之际,端的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卓凌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令狐冲学了一点独孤九剑的皮毛,就能在江湖上所向披靡,难怪师父能和精研一生的风清扬一争长短,这剑法果然不同反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复阳子演完了一遍,回头依式又演一遍,如是连演三次,
卓凌风看的如痴如醉,就听铛的一声长剑归鞘。
复阳子在他耳边笑道:“上乘武功与道相通,不在于学,而在于悟!
尤其这天地至大,无不蕴含至理。
这套‘天罡剑法’暗含天象,说起来也不值一提。
你悟性远胜于我,武功都是人创出来的,以天地为纲目,星辰大海为枝叶,武功想要不强都难!”
卓凌风喜不自胜,说道:“师父指点,弟子感激涕零!”
复阳子摆了摆手道:“我要走了,你也不要因为为师所言,产生什么负担。
人与人不同,师父的道不一定是你的道。人生一世,只要问心无愧,这幅皮囊终归是要死灭的,真性却可长存。”
卓凌风躬身受教,又猛然抬头道:“师父,弟子答应要传林平之武功……”
复阳子转头道:“你答允传授人家功夫,你准备教什么?”
卓凌风道:“弟子未得师父允准,不敢将本门武功妄授别人,想传他一些九阴真经上的武功!”
复阳子冷冷一笑道:“九阴真经上的功夫虽非本门武功,但对一般人来说,则是胜过本门功夫了。
我对你传授武功,尚且多番考验,你若认人不真,以后他做的孽,都得落在你头上!”
卓凌风面色一红。
复阳子叹了一声道:“那孩子我看了,他心高气傲,本是个好孩子,奈何性子有些阴沉,若无人生巨变,你传他什么武功,都可以!
但现在你要多加斟酌了。
他因父母之仇,是否迁怒于你,还只是其次。而以他的根底来看,学九阴真经的武功没有十年八年,也难臻上流水准。
他等的及吗?这些你自思量!
须知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啊!”
卓凌风悚然汗出,躬身道:“弟子记住了!”
复阳子摆摆手,飘然而去。
卓凌风目送师父消失不见,不由喟叹一声。
虽对师父有些恋恋不舍,但要让他真的断了世情,真的做不到。
这仿佛也不全是“集运珠”之故。
卓凌风精神回笼,就见屋内的青砖地上零零乱乱印着好多脚印。
但这些足印却又是一般深浅,平平整整,就好似巧手工匠用锋利小刀细心雕刻出来一般。
只在青砖上踏出这些脚印,卓凌风自然也可以做到。
但要一边出剑,还要踏天罡步,还要让每个脚印都深及两寸,而踏出的足印之中并无青砖碎粉,三者同时进行,这就实难做到了。
因为这不但涉及到全真内功一神守内、一神游外的要义,而且功力精湛到了不染纤尘的高深境界。
卓凌风自忖内力远不及师父精纯,自然不能如此恰到好处。
卓凌风知道这是师父故意留下来,让他练习用的,当下踏着这些脚印,配合手上剑招练习起来,他脑海回想之下宛若亲见。
越练下去,越觉这套剑法博大精深,似有无穷无尽的奥妙,一时间全身舒泰,飘飘欲仙,直如身入云端一般。
有时走忘了,便又冥想推演。
毕竟自己一身道家武功,二者都是一脉相承,对他来说也不太过艰难。
直到天色大明,日光自琉璃瓦的屋檐上洒下,映得屋中堂堂皇皇,才总算将这套剑法与步法学全。
卓凌风想到林平之也不知在干什么,径往大厅而去。
一进大厅,就见林平之正倚棺斜卧,显然他一路逃命,终究劳累难支,沉睡过去。
卓凌风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一酸,缓缓走到棺木旁边,只见仰卧棺木中得尸体,正是他曾经的恩人林震南。想到昔日过往,胸中热血翻腾,心道:“我若不将林平之带成才,又如何对的起他!”
为其报仇之念,卓凌风压根没有想过。
因为没有林家之事,他也必杀左冷禅,必灭嵩山道统。
林平之正自沉睡,忽觉肩上被人推了一掌,睁眼望去,见是卓凌风。猛然扑拜身前,说道:“卓大侠,我一定要练我家的辟邪剑法。”
卓凌风叹息一声,道:“你先起来!”
林平之举起衣袖,擦了一下脸,说道:“你可知我林家剑谱的下落……”
卓凌风心头一震,道:“什么?难道这几个月,你父亲未曾将剑谱取出,也没告诉你什么?”
林平之摇摇头道:“你说了辟邪剑法的隐患,我爹自然不希望我林家习剑,免得被人知晓其中缺陷,坏了曾祖名声!
他只希望你能授我正宗武功,所以绝口不提我林家剑谱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