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风与老头沿着向东的方向,也不知走了多远,反正天边都有了晚霭。
好在这个方向与卓凌风去福州是顺路,也就听之任之了。
两人到了汝宁城,却没有进去,而是绕城而过。
城外五里是一条三岔路,道旁有一片山林,远远就见一道小溪穿林而过。
卓凌风暗暗叹服,这条路就是自己东行的必经之路,此人能在此等候,确实厉害。
又见山林外散布着三十多名肃手恭立,悬刀佩剑的人,个個眼神炯炯,好似怒目金刚。饶是他知道了邀请自己之人的身份,也不由眉头一皱,心想:“这排场可真大!”
但心中不由有些吃味,盖因他知晓人在原轨迹中与令狐冲,那可一直都是独处。
纵然有个“电灯泡”也只有一个绿竹翁。
可到了他这,这是得有多不相信自己!
卓凌风正自念转不停,也没到林边,老翁却飞身下马,他也只好下马,牵马行进。
忽听山林里琴韵丁冬,琴音随风而至,琴声很细,又很轻,但调子沉郁顿挫,有一种说不清的委婉,又似有莫名悲恸。
卓凌风默默听了一会儿,也不由的心旌摇曳,悲不自胜。
他悲哀,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抚琴之人。
哪怕她就是权倾天下的日月神教的“圣姑”。
而是为了人。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人类这个群体。
这世上的人无论高低贵贱,能力大小,好像都有不称心、不如意、不快乐之事!
人们都在追求称心如意,可能否得偿所愿,又是否会有终止?
这一刻的他,仿佛对师父传授的修心之道,又多了一份体悟。
刘正风曲洋追求退隐江湖,真的就能如意、快乐,幸福?
左冷禅、岳不群、任我行这类人想要称霸江湖,在这过程中都付出了很多,可是否真的快乐如意?
任盈盈年不过双十,一句话就能断万人生死,掌握诺大权柄,显然她也不快乐。
包括现在的卓凌风,虽有着穿越之缘,练成了一身高明武功,可随着江湖之路的开启,他也不觉得自己就很是快乐如意。
更准确的说,是有多少不快乐如意,都被隐藏在了快乐如意之下,不为人所知。
卓凌风穿越十年,数次动过人生尽欢,不论生死的念头。
要知道若非有“集运珠”,给了他一个能够长生久视的念想,他完全可以不用这么累,去做这些风险极大的事。
毕竟“知足不辱”,可他有了能够穿越的机缘,如何能够知足?
那么,他就做不到真正的潇洒。
因为无欲则刚,而他有所求。
卓凌风一念至此,不由叹了一声:“以圣姑如此人物都有说不出的烦恼,看来人这一生想要诚心如意,那是真难啊!”。
突然“铮”的一声,似是琴弦断了一根,琴声也便止歇。
老翁对他知晓自家姑姑的身份,仿佛一点也不好奇,只是缓缓道:“你懂琴?”
卓凌风摇了摇头:“不懂,会听!”
老翁脸上起了褶子,微微笑道:“也是,我姑姑琴技妙绝天下,纵然不懂音律之人,听出意境却也不难。”
这时林中韵声幽幽,抚琴之人似是在将断了的琴弦换去。
老翁躬身道:“姑姑,卓大侠到了。”
只听得林中一个女子声音低低应了一声。
老翁又道:“刚才桐柏双奇、张夫人、游迅等八人,想要抢夺《辟邪剑谱》被卓大侠一剑毙杀。”
山林边的那群护卫眼神不由一凝。
这些人都是旁门左道中的高手,一剑毙杀,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懂。
卓凌风面露微笑,目光转向老翁,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
他知道这是老头在提醒自家姑姑,自己很危险,可他难道不是好人吗?
原轨迹中也没见你对令狐冲如此忌惮啊!
卓凌风心中腹诽不已,老翁却迎着他的目光,神色很是坦然道:“可我们现在还不是朋友。”心想:“他虽然不懂琴,吐属倒是不凡,全真教果然大有门道。”
林中女子又嗯了一声,琴音也响了起来。
只听得琴声充满祥和之气,几疑天籁。
卓凌风直接出辣手杀却八名左道之人,固然是这些人有取死之道,但这段时间种种事由,让他的心情也有些莫名烦躁,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但随着这缕琴音在耳边悠悠回荡,心境平和了许多,一切烦忧都好似随着琴声飘散。
这阙曲子卓凌风不知名目,但听得身临其境,曲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得更为欢愉,更为轻快。
卓凌风眼前似乎生出幻觉,好像是有一对知己在款款深谈,又好似儿女承欢膝下,一家人在享受天伦之乐。
这时间他又看到了很多,有这一世的师父,也有前世的父母,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不停在他心中回荡。
一念及此,卓凌风心中一阵剧痛,眼眶发热,泪水夺眶而出。
谁又能知道,穿越穿的是人。
既给他带来了便利,也让他失去了好多。
卓凌风的前世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有些刻骨铭心的感情,那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强行抑制,可又无人倾诉、无处宣泄。
卓凌风内力虽深,可人的感情,并非神功所能彻底断绝。此时被这股神奇的琴音,勾动了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感情,不由悲从中来,若非他还未失去理智,又顾及外人在场,嚎啕大哭一场,也不是不可能。
良久,琴声越来越低,从细不可闻到万籁俱寂,琴声止歇。
老翁低声一叹道:“只有这会,我才知道你无论名声多大,全真道法再是了得,你终究只是一个肉体凡胎!”
卓凌风也是如梦初醒,身子有说不出的舒服,真气运转间好像也畅快了许多,哪怕只是错觉。
心下也不由暗叹学法多年,修性养命的功夫还是太差了。说道:“你家姑姑琴技妙绝天下,卓凌风本就是个凡夫俗子,让老丈见笑了。”
说着觉得脸上冰冰凉凉,泪痕犹在,连忙伸袖抹泪。
老翁笑了笑,道:“刚才之事要给别人看见,一定会笑话堂堂‘终南一风’竟会因一曲而落泪。但在老夫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男儿本色!
大丈夫要笑就笑,要哭就哭,要活就活,说死就死,率性肆意,才不枉世间走了一遭。”
这句话大有看空一切之洒脱,大合卓凌风脾味,更是暗合高深武学之要旨,心生佩服,拱手作了一揖,说道:“老丈高论。此曲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清心普善咒》?”
老翁吃了一惊,但又什么都没来得及的说,因为山林传来了一下琴响。
老翁躬身一请卓凌风。
这片山林跟适才的琴音一样,和平而宁静,卓凌风轻功精妙,脚步踏在这片土地上,声音也是几不可闻,轻柔无比。
那些护卫没有进来,老翁也没有进来,因为人要见的只是卓凌风。
卓凌风很是想不通“圣姑”为何要见他。
什么让他救助任我行的想法,稍微有点逻辑思维能力,都知道不可能。
因为此时的任盈盈,根本不知道他爹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被囚禁在什么地方,又何谈相救?
况且以他卓凌风的江湖名声,怎么看都和魔教头子不是一路人,任盈盈得有多蠢,会让自己救助任我行?
难道请他吃几顿饭喝点酒睡个女人就行?她爹就这么不值钱?
好在,这个疑问不用他再去考虑了。
因为答案马上要揭晓了。
林中深处的溪水旁有一凉亭,想是年久未修,角坍了一处。
亭里铺着一张新席,席上有一张案几,案几上有一张焦尾古琴,一炉冒着青烟的香,还有一坛酒。
当然案前还坐着一个人。
毫无意外,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哪怕她穿着一件很是宽大的素色长裙,此时也头颅半垂,面上还有一块轻纱,相貌无法看全,可即使如此,仅从她微微漏出的眉眼,与那亮白的肤色,也给人一种倾世独立的绰约风姿。
这时慵懒的夕阳从山林透入,微风轻拂,缕缕幽香,沁人脾腑。
可卓凌风却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又朝着林外走去,但耳边却响起了一阵清脆如珠玉鸣溅的声音:“卓大侠,是怕我的人,还是怕烟怕酒?”
卓凌风也不回身,呵呵一笑道:“堂堂日月神教圣姑又何必如小女儿一般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