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骇浪间,千层雪浪之下,却偏偏有人凝视那无边江海里一滴水。这微不足道的细小伤痕,连姚碧凝自己都已经忘得干净。
陆笵不待她回答,按下书案边的摇铃。他站起身,步伐不疾不徐。墙边直抵天花板的紫檀木柜里整齐陈列着一排排书籍,不乏硬板烫金的洋文字样,其藏书之丰远在碧凝意料之外。她并不曾想到,这个身于行旅的年轻将领,与军士征伐相伴,竟会在官邸中拥有如此私藏。
陆笵俯下身,拉开紫檀木柜中一格抽屉,取出一瓶医用酒精和纱布棉球,他把盛着东西的铁匣递给碧凝。碧凝接过来,玻璃瓶内的液体约莫一半,她忽然想起来那日在慈安医院,陆笵似乎是受了伤的。
“陆先生,你的伤好了吗”碧凝将铁匣抱在手里,抬起头来。
沉默如一湾静水,碧凝半晌未听人答,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唐突。她所观察到的一切,还有那日乔舒敏的遭遇,都意味着那本当是秘而不宣的。碧凝自知失言,铁匣上一片灰白,却像是暗暗生出荆棘来。
陆笵一声轻叹,打破难挨的寂静,他信步走到窗边,绛紫色天鹅绒的帘布被金黄的流苏穗子勾起:“旁人知道的,旁人不知道的,你竟全都知道。”
姚碧凝看到他倚在窗前的身影,月色穿朱户,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他。而他的话语,又似乎根本不需要回应。
陆笵眸光望向窗外,天际星罗棋布。敲门声响起,来人一身亚麻色裙褂,面上已经生出皱纹,却并不让人感到老态。她的头发整齐地绾作圆髻,鬓角微霜,却一丝不苟。
“宋妈,你给姚小姐脖子的伤痕处理一下。”陆笵向人交待一声,又重新坐到书案后,拾起那本集子。桌角翡翠色的琉璃灯盏,将书页映得泛黄。那是一本济慈的诗集,他的目光正好掠过一首夜莺颂。
宋妈处理伤痕的手法很是熟稔,蘸着酒精的棉球拭过脖颈,原本凝固在肌肤表面的血液掩盖了伤痕本身,可它并没有结痂。冰冷的药水突如其来,它渗进伤口,引起一阵刺痛,碧凝不由得轻嘶一声。宋妈顿下手里的动作,语声温和:“姚小姐,弄疼你了吗”
碧凝微微摇头,向人一笑:“没有,只是药水冷,突然抹过来有点不适应。”
陆笵极认真地看着书,听到两人的声响也不曾抬头。姚碧凝见人没有注视这边,少了些不自在,便也放松下来,不时和宋妈说着话。
一段纱布裹着碧凝脖颈处的伤痕,这寸白色在绯色旗袍领旁尤为醒目。宋妈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打量一眼屋内再无须什么帮衬,向碧凝道:“姚小姐,我先出去了。”
碧凝颔首道谢,一时间室内又是鸦雀无声。她站起身来,皮鞋踱过地板的咚咚声听得那样清楚。碧凝不知如何开口,却见人手中诗集:“济慈的诗,陆先生也喜欢吗”
“我年少时也敬慕诗书里的真意,”陆笵修长的指节划过诗行,“可诗人连拯救自己也做不到,但诗句自有别的用处。”他微微一笑,却不是喜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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