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子来了两天小玉都没怎么搭理他。第三天傍晚小玉在葛家大院门前看几个小孩拿着杆头裹了洗粘的面筋的杆子粘知了猴，东子也跟了过去。

东子问：“你们这是……”

一个小孩愤怒地回头把食指放在揪起的小嘴上，“嘘！”

小玉笑着回头看尴尬了的东子，东子假装看不见小玉的嘲笑，集中的看拿杆子的小孩有没有粘住树叶里藏着的知了。小玉不满地“嘁”了一声，几个小孩愤怒地回头瞪小玉，小玉也不甘示弱地瞪他们说：“看什么看！这是我们家的树，谁让你们来粘知了猴的！”

“恁是谁呀？俺没见过恁，恁凭么说是恁家的树，俺年年都来粘知了猴也没见过恁。要不是恁俺早就多粘了好几只了，都怪恁！”拿杆子的小孩到数落了小玉的不是，“俺们走啦，他两个在这块儿，咱肯定粘不多！”

“我，你，哼！”小玉抱着胳膊干生气说不出话来，要放在她以前这些小屁孩都不是她的对手。“嘁！一群小屁孩，这就是我们家的树，就不许你们在这儿！以后都别再来了！”小玉对着已经走远了小孩儿们叫嚣。

“你跟小孩置什么气？”东子笑了。

“你笑什么笑，你什么时候走，别老赖在我们葛家！”小玉气哼哼的回了葛家院子。

小玉晚上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乘凉，东子在大壮的屋里吃完晚饭回来，坐在小玉身边。

东子：“我该走了，董事长说了三天后如果你不跟我走就让我先回去。”

小玉：“走吧。”

东子：“你真不跟我回去？”

小玉：“你也没问过我要不要跟你回去？”

东子：“你跟我回去吗？”

小玉：“我为什么跟你回去？还有你为什么要来？他让你来……算了，我不问了。我回去是要为张家娶一个上门女婿的，你想让我回去吗？”

东子：“老爷说了这事作罢，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他不再逼你。”

小玉：“你觉得我做得了主吗？他说什么你都信！”

其实东子来葛家庄之前张珮之问过东子：“如果让你娶二小姐，你愿意入赘张家吗？”东子没有回答张珮之的问题，他觉得屈辱。

小玉见东子低头不语就说：“那好吧，我回去，他现在让我自己做主，可我不想做主了，我回去就娶了姓张的男人，他也姓张，我也姓张，生个孩子也姓张，三全齐美，不好吗？”小玉说完起身就走。

“随便你！”东子也起身站起来，“你想怎样都随便你！”东子对着小玉的背影发火。

“当然随便我了，我愿意嫁给谁是我自己的权利！”小玉回头对东子说。

东子点头，“呵！是你的权利，糟蹋自己的权利。”

“你才糟蹋自己，张珮之说什么你都言听计从，你难道还不是在折磨自己！”小玉质问东子：“你觉得我在糟蹋自己，你不觉得你也在糟蹋自己吗？”

“是，你觉得是就是，但我告诉你我没有对他言听计从，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让我娶你，我没答应。”东子一把软刀子直接插到小玉的胸口上，他继续说：“你这样的大小姐，我伺候不来。”

小玉站在原地无言以对，她告诉自己要忍住不可以哭鼻子那样会很丢人，但眼泪却浸湿了脖子口的衣襟。小玉抹着流不尽的泪落败而逃。东子想要开口叫她，张开了嘴没有声音从里面出来。小玉从过道里出来青草站在过道旁踌躇，她听见小玉和东子在吵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劝他们。小玉趴在青草的怀里哭，青草也跟着哭了起来，她以为那个不招人待见的四小姐去了济南府享福去了，没想到也有这许多的难处。

青草陪小玉坐在老太婆的房间里，刘妈打来热水让小玉擦脸。小玉擦完脸把毛巾递给刘妈说：“刘妈你也睡去吧，不早了。”

“三姑姐她托人捎了包袱来，她来不了坐小月子呢，本来想来看看恁，前些日子天不小心小产啦。”青草提到葛三丫，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木盒。木盒里是一对手镯，这手镯是当年小玉从李嫚那里偷来送给将要出嫁的葛三丫的。

葛三丫让她的公爹代写了一封信给小玉：小玉，多年未见你一切安好？近日听闻伊归乡，吾因近日小产身子不适不能登门叙旧甚感愧疚。当年那套首饰除去这对镯子，其他请银匠照着镯子另打了三个，大丫、二丫及吾都留了一个，这一对是原配给你和大玉。保重，珍重，葛三丫。

小玉问青草：“三姐过得好吗？为什么小产？”

“女人家过日子就是这么点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守着儿女过活呗。俺也不知道三姑姐怎么小产了，嫁过去后六年生了四个娃，铁打的身子也生得宣和啦。”青草叹着气说：“这有了孩子就得生，不生怎办？”天生有着一副好生养的身子的葛三丫被生孩子拖垮了身子。

小玉说：“我明天一大早就去看三姐，你给东子说他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走。”

青草问小玉：“小姑恁明天真的要走？俺还有一件事想找你拿主意。”

小玉问：“什么事儿？”

“二壮也十四了，他这身子不健壮怕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是不能嫁给他，倒是刘妈说想把她沂河边生养的闺女娶来给二壮。”青草犹豫地说。

小玉问：“你不想让刘妈的闺女过门？”

青草叹了口气说：“俺一开始觉得也是好事，但刘妈有个条件说俺婆婆娘活着的时候答应她了，后院新盖的房子许给二壮，刘妈的闺女要是嫁了过来立刻就得分家，就这俺有点看不懂”，青草贴近小玉的耳朵说：“俺怕她们娘俩要是不安好心，二壮少不得吃些苦头。”

小玉问：“你问过大壮了吗？”

青草摇头，“他们哥两个从小就跟刘妈亲，对她是么有二心，俺开不了口说刘妈的不是，说了大壮也不会听得。”

小玉又问：“你是不是还怕你一说大壮没准立马就同意了？”

青草：“还是恁懂得！那这咋办？别的分就分了，但二壮这身子太窝囊了，怕受欺！”

小玉：“等我想想再告诉你，我这一时也没了主意。”

小玉五更天里出了葛家门去隔壁庄上看葛三丫。葛三丫嫁到秦家后一年小玉跟着葛家旺去吃过三丫孩子的满月酒，她自己认得路。小玉一路想着葛三丫的信，想着她出嫁前的姐妹情谊心里难过，这次回葛家庄她三个姐姐她是没打算看看她们的，她的脑子里装的全是自己的那些伤心事，没顾上别人。小玉开始埋怨自己，怪自己心冷凉了一母同胞的姐妹的心。

葛三丫躺在床上，脸色煞白。三伏天里捂严实了被子的葛三丫伸出一只冷汗津津的手握住小玉的手，“本以为没盼头了，也就这样了。恁怎就回来了，也是让俺再多瞧上一眼，多一眼是一眼啦。够啦！”葛三丫生了褥疮，整个人在被窝里发出一股股的恶臭味来。“小玉，济南好啊，找个好人家别为了生孩儿活着。走啊，走，别回来啦。”葛三丫的手从小玉的手里缩进了被子里。

小玉冲出秦家在大门外吐了起来。一条灰青色的方巾递到小玉的面前，小玉接过方巾回头看到的是东子心疼的眼神，是葛二壮带着东子来的秦家。小玉蹲在地上痛苦的抽噎，“怎…怎么…办呀，东……我该怎么……”，小玉捉住东子的衣袖，“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三姐怎么办？东子……我救不了她……”

东子双手捂住小玉冰凉的手，“我在”。

“你会……一直在吗？”小玉的问题几乎让旁人听不到声音。

“我会。”

小玉低下头眼泪流在东子的手背上。

小玉把她行李箱里的钱都给了秦先生，求他做主善待葛三丫或是三丫走后一定要给四个孩子找一个心善的后妈，小玉看一眼蹲在墙边边的葛三丫的丈夫木木地。小玉站在三丫的屋外深吸了一口气进去，她抱住三丫的头贴着她耳边说：“俺走了，恁也走吧，走啊，不回头了。姐，上路啦。”

葛二壮带着东子找小玉时，东子把小玉的行李也装在马车上了。东子问小玉还回葛家大院吗？小玉在心里说，走吧，不回头了，但看一眼站在她身边的葛二壮，她又不得不回头。东子错过了与张珮之约定的只在葛家庄待三天，又陪着小玉一起回了葛家庄。回到葛家庄后小玉和青草发现她们还是太稚嫩了，刘妈在和青草提亲时早就找到葛家旺求了情来，如今葛家旺已经派了人去刘妈的老家接她的闺女回来。小玉从葛三丫的婆家秦家回来了，刘妈的闺女也被从沂河边上接了来。葛家旺想趁着小玉还在希望赶紧办了葛二壮的婚事，让小玉也能占着喜气回济南去，这也正应了刘妈的心思。

那一夜葛家人一宿没睡连夜布置了葛二壮的婚礼，那一夜葛家上下只有葛二壮和葛老太婆睡得香甜。第二天一大早葛老太婆醒来，她拉住小玉的手说：“天亮了，该上路了，衣服恁都穿好啦，走啊。”

小玉说：“今天二壮娶亲，俺等明天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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