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关于任怅的死,世人在惋惜与遗憾中体会到一种津津乐道的狂热,现在他们终于对这个故事满意了,也满足了。
他们在任怅死去后的三五天内将这个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他们是这么感慨的:“任怅是不凡人物没错,可王素偏偏是他的克星”“他够努力了,只是触碰到自己的极限”“任怅武功再高,命理总会被王素克制”“既生怅,何生素”云云。
任然坐在二楼,对如此这般言论,听得直皱眉。
但就是不喜欢,任然也不会干涉那些人的发言,他静静的听,听完后悄悄的走。
任然毕竟不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与苦闷而来到临海城的,他要做的是调查任怅的死因,愤怒和苦闷他都有,而且满满当当地塞在心胸之中,但现在还不是爆发的时候,更何况也不知道有没有爆发的对象。
要是任怅真的就是倒霉呢?
在听了这一些江湖传言之后,他就去了任家。
任怅是死了,但是任家只是被劫掠了一番,任家公还没有死,剩下一伙人还打退了那群劫匪。
而因如此一番苦战,令这七八十岁的老家伙也状态不好。
当任然和任家公见面的时候,只能看到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皱巴巴的脸上布满黑气,双眼下则浮肿成深沉的黑色,像是一具尸体看着自己的棺材。
“在任怅之外,我任家培养的武者,有七成都死伤在这一场劫掠之中,金银财宝也去损一半有余。任家毁了,我一辈子的努力也毁了,我临到老了怎么还会遇到这种事情?”
看起来七魂三魄丧了一半的任家公,说起话来居然还是絮絮叨叨连绵不绝的,“阿然,你说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报应?我以前是做过一些不规矩的事情,但是……但是我……”
说着说着,已哽咽起来,双眼也慢慢发红。
任然知道任家公情真意切,但他还是要说实话,“别装可怜了,我打听过消息,任芸,任虚,任疆都还在,任家的实力是受到削弱,却不是失了根基,你没必要框我上贼船。”
任家公的表情凝固了,定格了,忽然叹息一声,便再不见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橘子皮似的肌肤舒展开来,演化成一种深沉。
话里面的心情当然是真的,但坐镇临海城的一方之雄早习惯了将任何命运赐予的苦果吞下去,怎么会有那种喜怒形于色的浮夸表现?
老家伙歪过头看着任然,眼神深沉得像是不会有太阳升起的夜晚,“哼,臭小子还是一样狡猾。”
任然和任家公一向没什么客气,“老东西直接说吧,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任家公老实回答,在正事面前,他一向是可以不在乎荣辱,“贼人的身份找到了,是南云山上著名的风暴十三。只是颇有些疑点尚未理清……”
“哦?”
“一来,他们常年在南方肆虐,为何跑我们临海城开张?二来,他们虽名十三,其实是一窝匪盗,数百人马,只是十三头领武功高强而已,这次却只十三人匆忙来去,不带随从,能拿走的金银财宝有限。三来,即便为了便宜行事而精简人马,也理应挑选价值最大而体量最小的财物,但事后统计发现并非如此,他们名义上为财而来,实际上却对金银财宝兴致缺缺,带走的并非最大价值……”
任家公不愧是任家公,侃侃而谈,说出其中许多疑点。
任然闭着眼睛,想象月黑风高的一个夜晚,十三个黑衣人冲入宅中,找到修生养息的任怅,然后一拥而上如狼似虎地将其杀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随便挑选一些财物,又杀了其他护卫家丁,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任怅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后,或许还在睡梦之中。
倒也是幸事。
任然道,“那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任家公迟疑了一阵,道,“所以我想,或许是哪个仇家雇来,借着个名头,只为了杀死阿怅……阿怅近年来的确风头太盛。”
任然点了点头,又问道,“自落败后,大哥对这场比武什么态度?”
任家公想了想,“阿怅对这场擂台的结果,自然是十分不愿意接受,他醒来后谈及此事总是咬牙切齿一阵,说什么不应当输,只是随机又都气得晕了过去……不过老实说,就算我是阿怅的长辈也得承认,王素的确胜他一筹,赢得堂堂正正。人家是七公子之一,祖祖辈辈中还有五极之一的剑圣,任怅就算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份底蕴……哎,我知道他只是不甘心而已,毕竟他这样的出身,对七公子有特殊情结,不愿服输,实属正常。”
“你认为大哥不是王素的对手?”
“是的。”
“你认为有个屁用。”
任家公还没被小辈这么骂过,愣了一愣想要发作,但看着一脸认真的任然,又想到他手底下的武功,便怎么也发作不了,只好按捺着怒气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判断,我的武学修为是不如你,但大家都这么说,怎么会错!哼,任然,我知道你与任怅亲近,武功又高,但你怎么也不能罔顾事实地迁怒我吧?老夫在这事儿上也是一般的受害!”
任然像是发射连珠炮般地提问,“这些大家又是谁?是哪个人或者哪些人说的?他们有怎样的依据?做了如何的判断?这个王素到底高我大哥多少修为?是稳稳胜过?还是只差一线?他受伤程度如何?当时的战局又到底如何情形?还有,我大哥真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
就算再被愤怒冲昏头脑,任家公也好像有点反应了过来,起码最后一点一直令他觉得古怪,任怅并非输不起的性格,并且此前从未有过这次落败的失落与暴躁。
“……你的意思是?”
“王素在哪里?”任然俯瞰着他,眼中有劈头盖脸打出来的渗人寒芒,“我去看看这家伙,看看他的武学修为是高是低,看看他是否人们口口相传中的英杰,看看这场比武是否真的堂堂正正,令我哥心服口服。”
任家公一瞬间有些后悔讲什么多了,“……你最好别和人家发生冲突,那可是王家。”
“王家最好别和我发生冲突,我可是任然。”
“……”
面对这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人,任家公还能做什么呢?
他呆了半响,只好说出一个地址,任然听了便点点头,“叫人把阿哥的刀取到门口,那是个粗笨玩意儿,该没有给什么劫匪掠走吧。”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我知道了。”
看着任然离开的背影,任家公摇头苦笑:哈,就是阔别七年未见,任然还是那个任然,他看起来无可无不可的,生活也随随便便,内心里却藏着桀骜的爪牙,就是一句话也不肯落下风。
——任怅是出了名的外柔内刚,可是世人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弟弟比他性子更烈十倍,更骄傲一百倍!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声对着任然道,“阿怅葬在了……”
“不用说了,人死了就是死了,留下的只是尸体而已,我不会去看一具尸体的。”任然头也不回,往外走去,“任何人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没有听我的劝解,所以死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代价,现在是害他性命的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你生他的气?”
“……嗯,我当然气。”
任然顿了一顿,一字一字道,“我简直要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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