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一只鹿。”
鹿有一对大大的眼睛,远远地看上去像是镶嵌在褐色丝绒里的宝石,湿漉漉的,又像是冬天夕阳西下后夜晚的湖。
他是这么说的,对面的女人听了后咯咯地笑出声来,胸前的巨硕随之摇摆,娇声道:
“哦,你可真会讲故事。”
其实,他昨天晚上真的梦见了一头鹿,又高又壮,粗大的鹿角不羁地伸向天空,中间没有十字架。它站在河的对岸,身边有一只同样高大的母鹿,还有几只小小的鹿,围绕着它俩转圈。
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杈落在鹿的身上,犹如梅花,犹如金屑。梦境里的世界应该是冬天,他看得见脚底无暇而冰冷的白,看得见眼底流动而凝滞的黑。
阳光照不亮他这边,却照亮了鹿的那边。黑色的水面跃起无数的碎金,他与那只雄壮的鹿,就这么隔着一条河,互相眺望。
“或许吧。”
他饮下面前棕褐色的苦艾酒,热辣的苦艾酒滚过舌头。这种法国产的苦艾酒,没有办法把他带回记忆里的法国南部,他照不见那热烈的阳光。
“我以前也梦见过狼,不过最近梦见鹿,多一点。”
狼啊,黑色的身体庞大而不详,有时油水光滑,有时枯瘦如柴。垂着尾巴,一对眼睛饿得发绿,从雪白的没有猎物的草地上站起,走到自己身边,近到只需要轻轻伸手,就可以插~入狼的皮毛。
雪白的獠牙,惨淡的天幕,没有阳光。他在梦里面对狼的时候,基本上不敢动,就像一只稻草人,站在雪地中央,看着那只狼一摇一摆地走进远处黑暗的森林。
那座森林,根本看不到它的起点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只是看着,就觉得不详。
“哦,那狼是怎么样的?也是跟你隔着河对视?”
或许自己不该喝酒,也不该在之前溜~冰的(感兴趣的自己去查)。平常根本不会对陌生人说这种话的自己,为何今天会说这么多?
“走入远处的森林。我想它大概是死了,虽然我没梦见它之后怎么样,但我的心告诉我,它应该是死了。”
“哦,你可真浪漫。”
浪漫?或许吧。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浪漫的人。
叫酒保续杯,耳边传来不知识哪个年代的爵士乐,紧张的旋律后面是无尽的悲凉,就好像你张开一张皱巴巴的床单,却发现它是那么的大,根本没办法塞进自己的小床里。如果折叠的话,还是原本要铺上去的床单吗?
“这首音乐是谁的?”
女人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说真的,那对眼睛总是让他想起猫的眼睛,尽管女人的瞳孔非常正常。她说了一个有些漫长的名字,最后一个音节应该是“tra”,在她的舌头上千旋万绕,最后落了下来。
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还是点头道:“一个艺术家。”
“是啊,不过他的作品也就那么几张,而且还被业内评为三流人物。”
“死了吗?”
“死了。”
他把面前的酒水送入嘴里。死亡似乎是一种盖棺论定的句号,每个人死后,他的评价都会固定下来。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写在时间的墓碑上无法抹去。不过,这个人,真的算三流吗?
“酒不错,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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