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说起来,和杨家关系挺好的。
赵伯就一个儿子,叫赵明顺,比杨吉祥大四岁,今年30岁了,好像还没结婚。
杨家其实有三个孩子,大姐叫杨如意,今年28岁,嫁到外地,孩子现在都5岁了,老二就是杨吉祥,今年26岁,老幺杨雨琳14岁,但她不是两老亲生的,她是捡来的孩子,所以和哥哥姐姐的年龄差距有点大。
赵明顺从小就调皮捣蛋,读小学还留了一级,和杨如意一届,很喜欢杨如意,但自己太不成器,性格偏激,眼高手低,人没多少学识,想法很肤浅,为人不稳重,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亏钱,说话没轻没重不懂圆滑,总之没能成为杨吉祥的姐夫。
在杨如意出嫁的那天,赵明顺穿上自己最好的西装,皮鞋擦的锃亮,胸口别一个山寨的新郎胸花,提前喝下一斤白酒,烂醉如泥躺在村口的路上,想拦住婚车不让嫁,最后被人抬到路边,成为全村笑话,所有人都认为他配不上杨如意,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恋爱自由,强扭的瓜不甜,赵明顺和杨如意无缘无份走到一起,但上一辈,赵伯和杨德清的关系很好,哪怕成不了亲家,两人还是能当朋友的。
杨德清今年50岁,赵伯55岁。
可这哪像是55岁的人?
赵伯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头发全白,估计是自己用推子剃的光头,长出来的全是白色短茬,满脸深深的皱纹,皮肤黑黄斑块,大眼袋浮肿,双目无神,迎风流泪,眉毛又白又长,乱糟糟的胡须不知道多久没刮了,老态龙钟,走路慢吞吞,身子还歪歪倒倒站不稳,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精气神。
杨吉祥从旁边端来一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小心问:“赵伯,您身体还好吧,没有哪里不舒服啦?哎,您怎么不戴口罩?我给您拿一个。”
他想从挎包里拿口罩。
“不戴不戴。”
赵伯摆完手,又缩回去,双手拢在一起,嘴里咕噜,好像含着痰没吐出,说话声音都发不出来。
“吉祥啊,你姐姐回来没得啊?你看快过年了咧,她什么时候回来啊?要是回来了,你们来我这里吃个饭啊,帮我劝劝明顺,让他不要玩啦,早点结婚,我时候不多啦,我不想到死都看不到我孙儿……”
赵伯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老泪横秋,抬着胳膊擦泪。
杨吉祥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好言劝他宽心,耐住性子听赵伯絮絮叨叨诉苦了半个小时,等对方发泄完内心的苦闷,问他有没有什么事,他才说出来意。
赵伯是经验丰富的养蜂人,年轻时走南闯北赶蜂,就是带着蜜蜂全国各地追赶花期,一年到头都在外地忙碌,也就是那段时候,他错过了和儿子的陪伴,耽误了教育和亲情培养,导致父子俩关系一直都不好。
最近几年,他老婆病逝,耗尽了储蓄,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被儿子气病了,中过一次风,种田肯定干不了了,只在家里留下少量蜂箱,靠着大竹山和小竹山的野花,一年产个几百斤蜂蜜,挣一点点辛苦钱。
“你要蜜子,进去拿就是。就堂屋桶子里,你要好多,就拿好多。”
“我要不了太多,十斤够了,好多钱?”
“要什么钱?不要钱。你都拿走,全都拿走,明年我就不养了,我也养不动了,明顺不听话,不孝顺,我紧活着也没得意思。”
“……”
杨吉祥接不上这种话。
现在农村里很多空巢留守老人都是这样,孩子在外地打工,常年看不到人,孝顺的一周打个电话问候几句,寄钱回来,不孝顺的电话不打,过年都不回家,老人们心灵和身体受到多重创伤,没人照顾,没人关心,过的很艰难,很压抑。
农村老人养老难,城市里一样好不到哪里去,70后现在已经50岁,8090后紧随其后,他们基本上都只有一个孩子,未来他们养老靠谁,怎么养老,想过没有?
杨吉祥找到10斤的蜜桶,搬出来,对还在屋前稻场闭眼晒太阳的老人说:“赵伯,我拿了10斤蜜子,过几天再来看您啊!”
“拿走,全都拿走……”
赵伯眼睛都不想睁开,哪怕是沐浴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他脸上的苦寂仍然浓得像一团冰冷雾气,全身上下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人靠一口气活着,精神比肉体更容易死去。
杨吉祥悄悄塞了800块钱在他兜里,回家后跟杨德清和郑秀娥说起,两老除了叹气同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的幸福都一样,而悲伤痛苦却各有不同。
村委会帮赵伯办了养老,买了新农合医保,可他今年55岁,还不能领养老金。
村里哪家哪户办酒请客,好心人也会给他送一点吃不完的菜,喜糖,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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