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的日常很祥和。

每天，魏翌晨八点半上班，上班后在办公室内消磨半小时时光，然后去楼上。

一三五上午分别安排不同的小组活动，二四下午读书读报讲时下新闻。相应空出的上午或下午就做个案，再就是写计划，或写总结。

嘉乐佳园养护院每天早晨要花40分钟才能做完的交班，在时光里敬老院，1分钟就能搞定。收进来的22位老人，健康状态都非常好，护理组长交班的内容3个字可概括——“都挺好”，交班花的时间都赶不上她下楼用的时间。

美萱院长两手一拍，当即决定：以后有事下楼说事，没事就不用下来交班了。

原计划用来交班的那半小时，水到渠成地成了办公室四人组吹牛皮时光。

主要是听美萱院长、燕姐吹。小潘不怎么说话。魏翌晨通常不说话。

美萱院长8点30掐点打卡上班。之后坐在位置上对着小镜子上妆。魏翌晨上班的第二天就从燕姐处获知，美萱从前是空姐，只因生娃后体重翻了个番，才从航空公司离职。

怪不得美萱院长又美艳又高挑。

后来，魏翌晨很容易了解到，美萱之所以入职养老院，纯属歪打误撞。美萱原本是要到邻里汇咨询小孩启蒙教育福利的，无意间看到嘉乐佳园养护院贴在邻里汇入口的招聘启事。

跟魏翌晨类似，她被邻里汇高大上的底楼布局吸引，误以为那是养老院的格调，于是满心欢喜去应聘。

后来，据美萱院长自己说，她在养老院遇到了心灵导师。心灵导师用职业信念和工作能力俘虏了她。从此以后，她摒却偏见和浮躁，真正在养老行业扎下了根。

在嘉乐佳园养护院工作满一年后，她被调到时光里养老院，升职任副院长。

燕姐早美萱5分钟打卡。美萱对镜上妆的时候，她通常推把椅子坐在前空姐旁边，一边欣赏前空姐上妆，一边开始啃她各种各样的早餐。

那些各种各样的早餐是她老公随机买给她的。她像拆盲盒一样，直到打卡后坐下来，再从早餐袋里掏出来，打开，才知道当天早餐是什么。

“靠，又是油条。养小猪呐。”

“哇噻。牛肉煎包，这个我喜欢。”

“我去。小老头儿居然舍得给我买蟹粉小笼！”

“妈的。这明显是剩菜包！眼睛瞎了吧，丑成这样还往回买！”

不管怎样的感慨，都不影响燕姐继续用餐，且吃得连渣儿都不剩。

小潘偶尔也会在办公室里吃早餐，但她吃的品类很单一，永远是牛奶泡麦片。牛奶是光明牛奶，麦片是桂格麦片。

感慨早餐什么的，只是吹牛皮的前奏。燕姐最爱的话题是她读专科一年级的女儿。虽然才四十出头，因为早婚早育，她女儿已经是大学生了。

“我女儿昨天又跟我要钱了。十八线小城读书，当地平均工资不超过3000块，可支配收入更低了。我都一个月给她一千五了，还不够花。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节约啊。你们将来准备给孩子一个月多少钱生活费？”

美萱一边扒着眼皮画眼线，一边接道：“我儿子一岁多，一个月光奶粉都要一千多。算上衣服鞋子纸尿裤，家里玩具，出门游乐场，外加早教，没有一万也要八千了。”

“我错了。你是上海土著，有钱大户。不跟你比。小潘，你将来准备……算了，还是问你当初读书一个月花多少钱吧。”

小潘往往沉默半分钟，才接话。

小潘不说则已，说则不带半点遮掩。

小潘会坦言她读书的时候舍不得花钱。她每个月的开销力求是别的同学的二分之一。买馒头夹咸菜喝免费的清汤。她用这种方式吃了4年的早餐。大学四年，喝饮料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避免请客吃饭，她一入校就用冷漠将自己隔绝起来。

“靠。四年吃同一样早餐，你也吃得下？同样的早餐让我连续吃一周，我都受不了。”燕姐声音高昂。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把自己隔绝起来，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美萱通常另有点评重点。

这种时候，不管小潘说出什么令魏翌晨感同身受的话，他都不出声。他只浓墨重彩地看小潘一眼。

小潘表情异常平静，仿佛说的不是悲惨往事，而是不关己的平常事。

燕姐不忍再听下去，美萱也有心提振气氛，她俩往往会在小潘发言后飞快地再起话题。

“听说了吗？街道想再建一个长照。”燕姐不愧是从业二十年的燕姐，行业资讯很及时。

燕姐口中的“长照”，全称为“长者照护之家”。是一种形式新颖的存在，面积小，配套规格低，规模往往也只有十几二十人，甚至几个人，招住的多是有自理能力的低龄老人。长照往往只配一名保洁阿姨，有点老人之间互助养老的意思。

“好像听领导提过一嘴。长照规模太小了，我们公司看不上。”

燕姐毫不掩饰她对美萱言论的鄙夷：“拜托，僧多粥少。多一个长照多一份竞争。不管你看不看得上，它都会抢我们的生源。”

美萱化妆告一段落，一边收拾化妆品，一边笃定反击：“什么生源？我们又不是学校，招的是老人又不是学生。”她通常会抠燕姐话语中的字眼。

燕姐干脆冷哼起来：“拜托。我说的生源，是生计之源。没有老人，你上哪收费去？上哪儿拿补贴去？没有了这个，什么都不用谈了。”燕姐腾出一只手，做出数钱的动作。

美萱将化妆包的拉链拉上，总结陈词：“燕姐说得对，所以我们要努力招收！”

十次闲聊，能有九回得出“努力招收”的结论。

可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羁绊得美萱院长没有时间坐下来跟队友们开会讨论如何努力招收。招收老人的事，在魏翌晨看来，只停留在口头层面。以至于他都有些纳闷，已有的22名老人是怎么来的。

美萱院长化好妆，燕姐吃过早饭，养老院办公室的一天，算是正式启动了。大家各司其职去忙碌，直到午饭时间到，再聚在一楼，一起吃食堂提供的午餐。

魏翌晨对这种清净的职场生活很满意，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他没有师傅。

他不知道他开展的社工工作，算不算得上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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