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爱因斯坦来信的时候,陈慕武正在实验室里和他的三个学生一起动手,仿制着那台从美国通用电器购买来的真空泵。
卢瑟福过完生日之后,在前一段时间密集提出了不少物理理论的陈慕武,终于把他的工作重心从理论放回到了实验,着手开始研制电子显微镜。
虽然有专利证书在手,但是专利只是写着寥寥的几句原理,实际动手操作之后,陈慕武才终于知道,在实验室里搞这么一台大家伙出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电子源和电子透镜都是小事,关键是想要制作出一台放大倍数远高于光学显微镜的电子显微镜,对真空环境的要求也非常高。
和长度不足五十厘米的玻璃管,就能够完成一次电子衍射实验不同。
电子显微镜内的真空腔长度,最少也要在两米以。
如果只凭借着之前那台通用电气的真空泵来抽取真空,那么效率实在是太低。
所以,制作电子显微镜的第一步,就是要试试看能不能把真空度提升的速度,再稍微加快一些。
虽然他之前一直抵触让奥本海默接触具体的实验,但又因为人手实在是不足,所以才死马当活马医,让奥本海默、赵忠尧和施汝为三个人都来实验室里帮忙。
赵忠尧和施汝为最终还是无惊无险地通过了入学考试,进入到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和陈慕武成为了校友。
之前他和使徒社里的玛格达连学院院长的公子拉姆塞搭的关系,终究还是没用。
如何降低电子显微镜真空腔内的真空度是一个问题,而如何让电子波在几次放大之后最终成像,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辈子陈慕武在实验室里用的电子显微镜,那都是通过感光元件连接到电脑之后成的像,但显然现在这个年代里,想要搞出这两种东西来,很不现实。
所以陈慕武想的是,要么就像电子衍射实验那样,同样使用照相底片来成像。
或者就干脆使用荧光屏,让电子信号和屏的荧光物质产生作用最终成像。
只是无论选择这两种办法里的哪一种,都不是十分便捷和高效,只能算是勉强使用。
陈慕武觉得自己当初未免太想当然了一些,认为既然掌握了原理,又有了大把资金,所以只需要花一两个月,就能把电子显微镜给研制出来。
但是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种种困难,直接击碎了他大脑里的想法。
陈慕武觉得,想要把这台电子显微镜给制作出来,至少也需要花一年半载。
虽然这一进展停滞,让陈慕武有些低气压,但是奥本海默却始终保持着精神亢奋的状态。
他甚至还反过来给自己的老师打鸡血:“陈老师,我觉得不应该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就感到气馁。
“据我所知,发明大王爱迪生先生在最终发明出灯泡以前,进行了超过一千次的尝试,测试了无数种的材料和设计,最终才使用碳丝,成功制造出了第一颗电灯泡……”
为什么都已经穿越到了一百年之前,却还是能听到这么有毒的心灵鸡汤?
陈慕武有些哭笑不得,奥本海默这个人就不应该待在实验室里,而是应该送给企鹅出版社,让他去给那本杂志专门撰写各种心灵鸡汤,滋润一下现在这个年代里人们冷漠而干枯的心。
不过,奥本海默在实验室里的表现,算是让陈慕武有些惊讶,虽然他并不像两位中囯同胞那么任劳任怨,但也有着很强大的执行力,而且没在实验室里搞破坏,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能当初布莱克特确实没读过奥本海默的使用说明书,把他发配去做大量简单重复的劳动而不是有创造力的实验,这才导致了他的心怀不满。
爱因斯坦的来信,是卡皮察从三一学院给陈慕武捎到卡文迪许实验室里来的。
“陈,又有你的信!”
“多谢了彼得,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在陈慕武的记忆里,这应该是卡皮察给他带来的第一封信,在此之前都是布莱克特的工作。
“其实我也不想给你带,毕竟伱每次都收到那么多的来信。只是我刚好看到了这封信的寄件人是爱因斯坦博士,怕耽误了你的事情,所以才给你带了过来。你快看看,这封信里写了什么?”
这封信的到来,尤其是卡皮察提到了爱因斯坦的名号,总算是暂时提振了一下实验室里有些低落的士气。
不论是中囯来的赵忠尧和施汝为,还是从美国来的奥本海默,人人都知道爱因斯坦的大名,但却没人知道陈慕武和爱因斯坦之间的关系。
奥本海默虽然在一旁研究的真空泵,但他的余光,总会时不时的就瞥向陈慕武,十分好奇那一位全世界最知名的科学家,究竟会在信里给自己的老师写些什么。
“亲爱的陈:
“很久都没有给你写信,也没收到你的消息了。
“首先祝贺你在刚刚过去的巴黎奥运会,取得了四块金牌的好成绩。
“现在我有些庆幸,当初在海遇到了你,为物理学界发现了你这样一个人才。
“我想,如果当时我们没有在那场讲座见面,可能物理学界就要失去一个天才,而你的国家会多了一个专门的游泳选手。”
读到这里,陈慕武觉得爱因斯坦有些自作多情。
虽然他的心中仍然十分尊敬并感激爱因斯坦,但如果说没有爱因斯坦就没有陈慕武的今天,他并不是很认可这件事。
即使没有爱因斯坦的访华讲学,但陈慕武仍然有其他途径,能参与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物理学变革当中来。
他完全可以北清华学校,去考取一九二三年度的庚子留美赔款,然后和谢婉莹、梁实秋、吴文藻还有孙立人等人一起,在仩海登约克孙号蒸汽轮船,驶往太平洋对岸的美国留学。
如果不愿意去那个充满歧视的自由国度,只凭借陈家的财产,让陈慕武去德国留学也是不成问题。
只要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大洋或美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兑换德国马克,那么他就能在德国舒舒服服地度过一个美好的1923年。
陈慕武不想在爱因斯坦这番恭维话浪费太多时间,所以他继续读起了手里的这封信。
“我已经读过了你在这个夏天发表于物理学年鉴和英国自然期刊的几篇有关微观世界运动规律的论文,说实话,你的这几篇论文令我很困惑。
“你在关于量子力学的这篇论文中指出,你在电子轨道这个问题,和我提出相对论时,用到了同样的马赫哲学原理。
“但我想说的是,这两者之间,仍然有一些不同。我利用可观测性原理,否定的都是一些为了解释现实现象,而人为添加的概念,比如说以太、绝对时间、绝对空间和同时性。
“但是你在论文当中,提到因为不能观测,所以认为电子轨道不存在这个有些激进的观点,我实在是难以认同。
“马赫那种怀疑一切的哲学观点,不可能创造出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也许只能消灭有害的虫豸。
“就连他自己提出来因为原子不能观测到,所以原子并不存在的观点,也已经被近年来汤姆孙爵士和卢瑟夫爵士的实验们所证实,这根本就是一种谬误。
“我必须劝告你的一点是,无论我们是否可以观察到,都存在着一种客观实在。对一个不依赖于人的观察的外间世界的信念,是一切科学的基础。
“至于为了解释波函数到底是什么,你提出来的概率波的这个解释,我认为这更是一种无稽之谈。
“物理学的最终目标就是发现严格确定的因果定律,电子不可能像你表述里的那样,既存在于这里又存在于那里,在同一时刻分布于整个空间之中。”
爱因斯坦能在信里写出这种话来,完全就是陈慕武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的哲学观点,让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激进,逐渐从一个物理学命者,转换成了一位辩护者。
“坦白的说,我并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虽然我不相信一个会管理人间万事万物的人格化的帝,但我始终认为,支配着宇宙的有待发现的优雅的定律,反映了一种神圣的设计。
“当我拿不准一个理论是否正确时,我就经常问我自己,如果我是帝的话,我是否会以这种方式去设计世界?
“我想,善良的帝应该不会创造出美妙而微妙的规则,来确定宇宙中发生的大部分事情,而把少许事情完全留给偶然性和概率。
“如果他真是这么做的话,我想我们就完全不必再费力寻找所谓的定律了。
“你提出来的量子力学固然令人赞叹,但我的大脑里始终有一种声音告诉我,那并不是真实的东西。你在理论里说了许多,但是一丁点儿也没有使我们更靠近老头子的秘密。
“无论如何,我确信天堂里没有麻将,祂也不是在掷骰子。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于柏林”
千盼万盼,陈慕武终于在信的末尾找到了这句话。
原本会出现在给玻恩写的信中的名言,现在被他截胡到了自己手里。
陈慕武在心里打算,一定要好好收藏这封信,等以后把它捐到博物馆里,或者放到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博物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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