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一行浏览下来,普朗克发觉他手中的这篇论文,除了采用了爱因斯坦赋予光量子动量这个异想天开般的假设之外,基本上只运用到了能量守恒和动量守恒这两个经典物理学中的定律,以及数学里面的余弦定理,再加上一点相对论效应。
论文内含的物理学知识很初等,倒是很符合一个学术荒漠国家的知识层次。
殊不知,这是陈慕武在论文中藏了个拙。
他一个在交通大学学土木工程的,突然就无师自通高深的物理学知识,只会令人疑窦丛生。
一开始搞点简单的,才符合他工科生的身份。
其实陈慕武很想在结论后面加上一句“当入射光的频率极其大时,可能还会有其他未知的现象发生”,但最终又一次地忍住了剧透的冲动。
不能剧透,剧透是要被抓起来挖出大脑作切片研究的。
在这篇论文的结尾处,陈慕武写道:“本文中的所有理论,全部是根据前人公开发表论文中提供的实验结果数据进行的推导计算。
“由于笔者所在国家的实验条件有限,不能对这一理论进行实验验证,为此特设计实验如下,诚请对本文中的理论感兴趣,并有条件做实验物理学界同仁参考:……
“如按照上述构想进行实验,则预期得到的实验结果为:……
“误差计算方法为:……
“如果得到的实验结果与预期相同,且误差在合理范围之内,即可证明该理论的正确性,亦即光很可能是一种同时具有能量和动量的粒子。”
当初写下这些文字时,陈慕武真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把辛酸泪”。
他本想着自己亲自动手做实验验证,怎奈国内连一间像样的物理实验室都没有,更别说是伽马射线源这种高端玩意儿了。
租界里的洋人医院倒是有一台宝贝一样的X光机,但是人家根本连借都不借,更别说是把机器拆开作光源了。
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把实验“设计”进论文的结尾部分,让看到这篇论文后感兴趣的实验物理学家们代劳。
陈慕武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这年头无论是物理学家还是普通人,防范辐射的意识都很差,相应地,防辐射装备也基本没有。
他虽然做不成实验,但至少他也不需要遭罹伽马射线辐射的侵害,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读完论文之后,普朗克心里竟然还出现了一丝感动。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处落后国家却一心向学的年青人,趴在昏暗的油灯下面,一笔一笔写论文的场景。
拜托,好歹你也戴着眼镜看了半天论文,难道就没发现手里的这叠纸上,印着的都是打字机打出来的铅字嘛!
普朗克提笔写了一段邀请实验物理学家对这篇论文里的理论进行验证的跋,起身走出办公室,把这篇论文和跋一同交回到门口的秘书手上,让他把两者一起送到《物理学年鉴》的编辑部,安排在这个月出版的期刊上发表。
他还特意秘书,告诉编辑部的工作人员,这篇论文的抽印本要多印几份,分别送给瓦尔特·博特教授和汉斯·盖革教授,请他们设计实验检验,这个新的光量子理论究竟是对是错。
至于爱因斯坦电报中提出的,邀请陈来洪堡大学留学么?
普朗克觉得,还是等这个理论的实验验证结果出来之后再说吧。
……
离开波德平原后,另一股电报讯号继续前进,沿着海底电缆潜渡英吉利海峡,经伦敦中转后北上,直抵最终的目的地,剑桥郡。
剑桥大学天文台台长亚瑟·爱丁顿,穿着打扮看上去像是个经典的英伦绅士,其实是个狂妄至极的人。
据说,某甲曾称赞爱丁顿,说当世只有三个人懂得相对论,爱因斯坦是一个,您是一个。
爱丁顿听闻此话,沉默了半天。
某甲言,您不必如此谦虚吧。
爱丁顿答,我在想,那第三个人是谁。
爱丁顿虽然狂,但他却十分佩服一位物理学界同仁,此人正是爱因斯坦。
爱丁顿可谓是如今英文世界里天字第一号的“爱(因斯坦)吹”。
他不仅在一战之后,第一次向英语世界介绍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理论,还曾在1919年5月亲自率领一个观测队,到西非几内亚湾的普林西比岛上观测日全食。
正是这一次的日全食观测,基本证实了爱因斯坦在广义相对论中预言的引力会让光线发生弯曲。
之所以说是基本证实,是因为爱丁顿当时的测量误差和真值差不多大,也就是相对不确定性几乎为百分之百。
不过爱丁顿还是发表了观测结果支持爱因斯坦,然后爱因斯坦就成了神,他和他的理论在世界范围内名声大噪。
由此可见,爱丁顿此时在天文学界的话语权有多重,基本上,全世界的天文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都是闭着眼睛跟他走的。
大嘤帝国的邮差可不像德国人那么守时严谨,爱丁顿收到电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一开始,他也被德国驻沪总领事馆的名号吓了一跳,心说德国佬怎么会给自己发电报,直到在落款处看到了A·爱因斯坦的名字。
看到爱因斯坦在电报里亲自拜托他帮忙关照一下,一个叫陈慕武的中囯人的论文发表情况,尤其是得知这个中囯人的相对论水平很高之后,爱丁顿立刻就重视了起来。
在他的心中,只要你和爱因斯坦关系好,而且还懂相对论,那我们就是好朋友。
第二天,穿着礼服,戴着礼帽的爱丁顿一早就坐马车来到剑桥火车站,搭乘最早的一班火车,沿着大北线南下伦敦。
出了国王十字车站,爱丁顿拦下一辆出租马车,直奔《哲学杂志》的编辑部。
到了编辑部,他直接找到当天的值班编辑,询问最近有没有收到来自中囯的投稿。
听到这个国家,编辑不屑地笑了一笑,指着墙角的一排架子,阴阳怪气对爱丁顿说:“您不妨到到那里碰碰运气。”
爱丁顿来到架子前,看到上面的牌子写着“猴子”这个单词。
他拿起一沓论文翻找,发现这些论文的作者不是来自印度,就是来自马来亚,名字的拼写里也都带着异域风情。
不知道是算爱丁顿运气好,还是算陈慕武的运气好,前者往下翻了没几篇,就在论文堆里找到了后者投稿的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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