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雾霭般的黑云爬上天空,贪婪地攥住了那一钩残月,拿走了夜色中最后一丝光芒。
山风呼啸着穿过山间,穿过密林,穿过一根根参天的古树,吹得火光呼呼作响,映在地上的影子恍若妖魔。
李三抖了一下,放空体内多余的液体,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同伴。
那是个和他一样年纪的青年人,穿着一身和他一样的麻布衣衫,就连手中的短枪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到六尺长的硬木枪杆,夹杂着斑驳锈迹的铸铁枪头,虽然简陋,但依旧能杀人。
这一点,在今天早上就已经证明了。
李三舔了舔嘴角,回味起了自己将短枪刺进那个老头身体里的感觉,还有那个小姑娘柔软而娇小的身体,竟又打了个哆嗦。
“咱们在这守多久了?那些干巴羊该轮到咱们了吧?”李三咧嘴一笑,十分自豪地抖了抖,冲身后问道。
夜风凄惶地逃窜,没有人回答他。
他转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
橘黄色的火光在地上延伸出去,像是海水退潮后,显露出的沙滩。而在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却还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暗之中,有一个个看不清形貌的巨大影子在蠕动着,窥视着。
李三的手在颤抖,几乎拿不稳自己的裤腰带。
他下意识地想要走,想要远离黑暗的方向,跑向充满光明和人烟的地方。
但是在黑暗之中,闪出了一道光芒。
那是被锻造出锋刃的,铁器的光芒!
李三只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突然高高地飞起,又重重地落下。
他的眼前一阵天翻地覆,像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在地上弹了两下便滚向了黑暗之中。
在橘黄色火光的边界,一只裹着棉的麻鞋谈了出来,将这颗肉球踩在了脚下。
紧接着,从这只鞋向上,逐渐凭空显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上穿着一层略显厚重的秋衣。他脸上的稚气还没脱去,眼底的寒意却已经冷得吓人。
他从眉心处拿下一片翠绿的树叶,猛地深吸了两口气,略有些发紫的脸色才猛地恢复过来。
而此时,他掌心处的树叶竟凭空裂成了两半。
少年的目光微微沉下,抬起手,将分成两半的树叶揣进了怀里。
他抬头看去,就在离他大概十丈左右的地方,一团冲天的篝火正在熊熊燃烧。
火光亮得刺眼,不知道点了多少根干燥易燃的木材,从这边看过去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球,照得天空都泛着红。
火光周围,一个个好似妖魔般狂舞的阴影正在高声谈笑。
噪杂、恼人的声音从里面向外扩散,有男人猖狂的笑,有女人绝望的哭,也有小孩在看不清的地方发出的悲鸣。这些声音顺着秋风飘入耳中,刺得少年耳根发痒。
少年缩在黑暗的边缘,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
他低着身子,上前几步,从地上拿起了刚才扔出的刀背在身后。
那是一把三尺五寸长的单刀,刀柄短,刀刃宽,看起来不像是江湖上杀人的家伙,倒像是衙门捕快手里吓唬人用的厚铁片。尤其刀刃上还遍布密密麻麻的裂口,看上去与其说是一把刀,倒不如说是一把锯子。
少年也不嫌弃,铁匠铺里一两三钱银子买来的二手货,还能有多好?
能杀人就行,他不挑!
少年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身子佝偻着,双手扒在地上,两条腿微微弓起,像是一只从山里溜进来的豺狼。
他几乎贴在了地面上,在灯火照不到的黑暗中飞快地绕过了篝火。
在篝火的另一边得上风口,没了那股让人闻了就想吐的酒臭味,好像空气瞬间都清新了不少。只是那刺耳的声音还在接连不断地传来,听得人耳朵里面嗡嗡作响。
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简易的帐篷,是用一张张兽皮蒙出来的,虽然简陋,但面积够大,从外面看上去完全能够容纳十几人。若是能把上面蒙着的一张张皮子扒下来卖到离这里不远的青州城里,少说也能值三四十两白银。
帐篷里面,同样灯火通明,不知道点了多少五文钱一根的蜡烛,盈盈的火光甚至透到了帐篷外面,看得少年直皱眉头。
他微微喘了口气,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黄符。
黄符上用朱砂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少年看不懂写得是什么,只看懂了黄符最上面那个大大的‘禁’字。
他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两下,但还是抖了抖手腕,上前几步,将黄符贴在了帐篷的边缘。
在黄符触碰到帐篷的一瞬间,身后那嘈杂刺耳的声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从身后升起,挡住了风声与人声。
整片空间静得可怕,仿佛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禁声符,青州城太白观道爷亲授,五十两一张。”少年终于说话了。
“用来送你,够给面子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帐篷的大门。
帐篷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红色的厚毛毯铺在地上,踩在上面感觉软软的,像是踩到了一地的血肉。
帐篷两边是一个个烛台,上面燃烧着白色的蜡烛,正微微跳动着火光。
而在少年对面差不多十丈远的地方,有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床榻,上面坐着一个裸着上身的巨汉!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巨汉,少年自己身高五尺有余,走在城里都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而这巨汉,身高足有近七尺!赤裸着的上身一块块肌肉高高鼓起,宛如钢浇铁铸。
乍一看上去,这巨汉简直像妖魔多过像人!
巨汉没有说话,他缓缓起身,从床榻底下抽出了一把刀。少年的视线瞬间就被这把刀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柄四尺九寸长的长刀,刀柄尾部由黄铜包裹,刀谭椭圆,镜面般的狭长刀刃长三尺八寸,在巨汉手中反射着温暖的烛火,却让人看着心里发寒。
即便在巨汉起身后,显露出身后的床榻上趴着的两个几乎没有了气息的赤裸女子,也没能让少年的目光偏移一分一毫。
少年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前几步,把拿着刀的手凑近了旁边的烛火。
现在已是深秋,土地冷得吓人。他的手刚刚就沾了血,又在地上放了那么长时间,这时候早就冻僵了。他的刀也冷得不成样子。
手上一冷,握刀就没有力气。刀要是一冷,就会变脆,变得更容易断裂。
巨汉单手持刀,那需要寻常壮汉双手才能使用的军中长刀拿在他的手里,却好似单手刀一般,被他轻而易举地单手握住。
“你是谁?”巨汉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有两片金属在互相摩擦。
“陈北辰,一个混江湖的。”少年头也不抬地说道:“半个月前,你带人袭击了青州城丰源商号的一支商队。你运气不好,商队里面有个女人,是丰源商号掌柜的女儿,不久前刚刚许给了青州城赵守备做妾,那天是跟着商队回家探亲的。”
“你连具全尸都没给人留下,赵守备很生气,悬红三百两白银,要你的人头。”
陈北辰手中的单刀逐渐变得温暖,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呼吸了几下。
“这个价格很不错,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别人找到你之前追过来。”
“嗯。”巨汉头颅微晃,手中长刀随之摆动起来。
‘呼’!帐篷内,好似有劲风拂过,吹得烛火微微摇晃。
铁器拨开空气,划出一道明亮的半圆!
陈北辰猛地向前一扑,宽厚的刀面像是一根铁棍,在烛台侧面猛地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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