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殿中众臣无不惊异的偷看李愔,这六皇子居然一语中的,直接点出了府兵的弊端。
李世民脸色大变,狞笑着:“这些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也是在市井中听来的?”
李愔点头:“是。”这哪里是李愔听来的,分明是他后世在书中读来的,不过好在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皇帝追问,就推说是狄知逊告诉自己的,真得罪人了,也让众怒先犯到别人头上,以后再找机会补偿他吧。
李世民看向张亮、侯君集、李勣等人,“朕当年也是带兵打仗的,还不知道边关将领们有这些花花肠子,这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真是高明啊,朕居然都想不到,这些事你们可知道?”
李世民认定这些事李愔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编不出来的,但既然这些事能传到长安,就说明这事绝不是个例。
几名将领都是旧部极多的,下面那些龌龊事,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他们也跟李世民一样的心思,既然一个年轻的亲王都能听到这些事,那必然在市井中已经广为流传了,几个人都压低了身子,不敢回话。
其实在初唐时,由于战事频繁,很多将领跟将士们是同甘同苦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所以对下面将士都比较善待,喝兵血的还是少数。
李愔所说这些事,乃是到了盛唐时才大规模显露出来的问题,但盛唐时,虽然不少有识之士已经看出了弊端,但那时已经积重难返,府兵已难维持了,所以到了唐玄宗在位时,大唐不得不以募兵代替府兵。
李世民见几人都不说话,更认定这都是真事,牙咬的作响,狠狠一拍御案:“原来我大唐还有这样的好将军啊。这些事,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跟朕说?还是说你们自己也干过,害怕自己的丑事也兜不住?还有你们这些宰相,难道平时一点风声也没听过?”
此言一出,几名将领吓的又将身子压低了几分,几名宰相也的腰也弯的更狠了,整个甘露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李愔暗叫不好,皇帝若真发落了这些武将,再发作了几名宰相,那自己今天可就把满朝的重臣都得罪惨了,哎呀,他此刻深悔自己用力过猛,为了出风头,忘了收着打了,想到这里,李愔赶紧打圆场:“父皇息怒,儿臣认为,这些事虽然可恶,但错不在宰相,也不在各位大将军,府兵制乃是朝廷国策,宰相和大将军只是依照朝廷制度办事,他们循章办事,本没有错,问题的关键在于制度久了,到了革新除旧之时,吕氏春秋说,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并非先王之法不好,而是时移世易,一味遵循旧制,就容易滋生很多弊端。”
李世民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发作。
李愔这个圆场打的恰到好处,殿中众臣无不暗自松了一口气,也都对李愔心生感激,这番话不仅替众人说情圆场,免除了众人的责任,而且将责任推给了朝廷制度,以后就算皇帝提起这个事,自己也有了推诿的方向,也就不怕皇帝找后账了。
李愔趁热下驴:“府兵制虽好,但需要朝廷和地方官府勤勉任事,更需要官员和武将都有良好的操守,否则就算父皇这一代励精图治,只要下一代君王稍有懈怠,就难免弊病丛生。”
李世民重重叹了口气:“确如你所说,人亡政息的事,史书不绝,太平日久,确实会滋生弊病,你有什么见识?”
李愔想了想,对于如何改造府兵制,他此前确实没想过,但刚才问题甩了一大堆,弓拉得太满,眼下若不说点解决问题的办法,那显得虎头蛇尾了,但他一时又拿不出太完备的办法,想来想去,还得搬出后世教员那一套,“府兵从二十岁开始为兵,要到六十岁才能除役,可是大家都知道,人过了四十岁,身体气力就开始减退了,若是作战条件艰苦,补给困难的西域、漠北和吐蕃,五十岁的人肯定不如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所以改革的第一步,首先要将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兵除役。”
此言一出,各位将军都深以为然,不过李世民确提出了:“若是除役那么多人,朝廷的兵力……一下子就减掉了三分之一……”
“朝廷如今六百多折冲府,也是轮番上番,兵力总数减了,不过是轮番的频次增加了,况且儿臣的意思是……是……逐步废除府兵。”
废除府兵?此言一出,举殿皆惊。
要知道,这府兵自周以来,经隋而唐,百年兵制,武德年间和贞观初年,朝廷正是靠着府兵统一了天下,荡平了漠北,震慑了西域,扫荡了吐谷浑。
“臣不赞同。”张亮第一个站了出来,“府兵之制,确实有些弊端,但朝廷不应因噎废食,只要朝廷督促得力,地方州县办事得力,严办喝兵血的无德将领,这府兵还是拱卫朝廷的基石。”
李愔自然知道张亮的心思,若是废除府兵,那无异于是惊天动地的一场革命,首当其冲就是张亮这些大将军们,没了下辖的折冲府,那十六卫也就名存实亡,那这些大将军们自然也就……失业了。
“听他说完。”李世民摆手示意张亮稍安勿躁,然后看向李愔:“你继续。”
此时不说也不行了,自己吹过的牛逼,含着泪也要吹完:“废除了府兵,原有折冲府免除的租庸调,朝廷便可以征收上来,一下子就增加了几十万户租庸调进项,户部的钱立即就宽裕了,然后朝廷拿出这部分钱来,募兵,募来的精兵,平时驻扎在京城,一旦边疆有事,便直接开赴战场。”
“募兵……”这个提议实在是新奇且大胆,李世民从来没想过,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这样朝廷就有了一支精悍强大的常备军,虽然人数上比府兵要少,但胜在可以常年训练,比临时征召起来的府兵,战斗力更强,随时能战,好处实在是太多了。”李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