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诸侯反误国的先例，也只不止西汉一家，后汉后期诸侯割据，西晋司马氏八王之乱，都是前车之鉴。如今再行封建，已不合于时，请父皇深思。”

说到这里，李愔觉得需要给上述的话来句总结：“父皇，您能保证我大唐后世天子个个都像您这么英明神武吗？如果现在封建诸王，将来还要后世君主想办法推恩削藩，不如现在就不封。”

李愔对最后半是总结半是拍马屁的总结很满意，大概差不多相当于做报告时“在领导的英明带领下砥砺前行、扬帆起航再出发。”

李世民歪着脑袋看着李愔，眼睛一眨不眨，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个儿子，这老六什么时候这么有见识了？

关于封建的利与弊，其实李世民想了很多年了，早在贞观初年，他便有意广施封建，但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就是因为有重重顾虑。

李世民一直想封建诸李，是基于此前数百年的前车之鉴：

唐立国前，隋二世而亡，毁在自己老丈人手里；

隋之前的周，从宇文泰立国到杨坚篡权，前后不过二十四年；

周之前的拓跋魏氏名义上倒是有一百多年，但事实上在六镇之乱后，皇帝和朝廷便已形同虚设了；

魏之前，从司马氏的西晋，到苻坚的前秦，走马灯一样的皇帝，没一个长命的朝廷……

李世民想把儿子兄弟封建到各地，就是怕大唐重蹈这些短命朝廷的覆辙。

一旦有人造反作乱时，地方上没有血亲坐镇，没有联结呼应，这大唐就如前代一样，成了短命的朝廷。

但封建是双刃剑，李世民心里也怕，儿子兄弟们都封出去了，个个手握重权，将来他们作乱了怎么办？八王之乱不就是这么乱起来的吗？

封建的事李世民纠结了多年，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李世民一直在权衡，但他万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居然也想的这么透彻，甚至比自己的见识还要深一些。

“你起来吧。”李世民语气已变得柔和了，就如同一位普通的慈父。

听话听音，李愔听出李世民应该消气了，暗道一声算是过关了吧。

后世伟大的领袖和教员说了“百代皆行秦政法”，教员的话，绝不会有错，还是秦始皇那一套管用，有了标准答案往回推，自然就容易多了。

李世民看着老六，既欣慰，又失落，欣慰的是自己才十几岁的儿子，就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是难得，但失落的是，这番话若是从太子口中说出来，该有多好。

李愔将那一摞奏疏捡起来，交给内侍。

李世民看着李愔，这个儿子跟他母亲杨妃很像，所以也很像他外公隋炀帝杨广。

原本以为这孩子的性子跟杨广一样暴虐无常，但现在看来，之前的种种劣行，多半是因为年少贪玩所致，毕竟三家皇室的血脉集于一身，这孩子还是可造之材。

李世民目光柔和了许多，温柔的问：“你最近读管子了？”

李愔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了，若说一点没读，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好印象恐怕又要翻车了：“儿子最近是读了两本书，但没读管子。”

“读的什么书？”李世民倒是来了兴趣。

这下可让李愔作难了，他就算是穿越前也没读啥正经书，总不能说自己读男人装、龙虎豹和beautyleg吧，想了半天，只能随便编了句：“儿臣读的书甚杂，春秋、礼记，都是只读了一点点，还没细读。”

“你既没读管子，那你刚才寻章摘句于管子，难道是听别人说的？”李世民疑惑的问。

李愔暗道总不能说那些话都自己是在起点上读网文读到的吧，况且李愔不读书是有名的，突然顿悟开蒙博览群书，就算是亲爹必然不信，想了想，李愔突然有了主意：“是儿臣听房相公说的。”

“房玄龄？你跟他还讨论这些？”李世民皱眉。

“不是讨论，儿臣有一日去房府找房遗爱，恰好当时房相公也在骂儿子，就顺便向房相公请教，将近日来读书不懂之处拿来讨教，房相公便耐心的讲解，他讲的好，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儿臣很是佩服。”

“也在骂儿子？”李世民听着李愔的话，这小子好像在映射什么。

“这老家伙，为什么不当着朕的面说？”李世民恍然，不是儿子转性了，而是听了房玄龄的话，现学现卖来的，不过听房玄龄的话，总比听乱七八糟的人说要强，便也不以为意。

李愔趁机说道：“儿臣此前年少无知，处事操切，行事乖张，让父皇操心了，儿臣决定改过自新，这个痛改前非……嗯，不让父皇操心。”

把此前的行为归结为年少无知，这就给皇帝铺好了台阶，给了皇帝一个赦免自己的理由，就能堵住下面人（主要是不甘寂寞的御史）的悠悠之口了。

李世民想了想，冷哼了一声：“念你年少无知，先记下你这顿打，好了，那你不用去益州。”

李愔长出了一口气，李世民又说：“既然知道读书了，就好好读，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么多好时光读书，那时候朕得跟着先皇南征北讨，疆场上厮杀，你现在多好，朕不用你领兵打仗，你就好好读书，刚才那样的见识，若是你自己能琢磨出来，那才是真英雄，好汉子，知道吗？下去吧。”

“儿臣明白了，儿臣一定好好读书。”李愔恭顺的答道，他一边退一边偷偷抬眼看皇帝，李世民已经低头展开一份奏疏，认真的读了起来。

高阳乖巧的站在李世民身旁，竟然冲李愔挤了挤眼睛，那表情分明是邀功：你得感谢我吧。

李愔咬牙暗骂，我感谢你八辈祖宗，我差点折进去……不对，她八倍祖宗，也是我祖宗啊，我俩现在可是一个祖宗。

出了甘露殿，李愔还在感叹，在老李家想混口饭吃，还真是地狱级难度啊。

李愔抬头望着天空，深深的为……为自己的闲暇时光犯愁，大唐没有抖音快手，也没有快播东热啄木鸟，都已经是王爷了，也不用发奋读书琢磨当官，这么多闲工夫，该怎么打发呢？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父皇说的五天前被自己打伤……不对，是被前任李愔打伤的城门郎脸都花了，要不要去慰问下新娘子？

或者去跟被自己践踏了庄稼的几十户百姓挨个道歉？每个人赔几个开元通宝？

还是去太常寺，给那些音声人重新置办一套鼓吹？关怀一下那些小姐姐？

要不去见见那个卢……见信，送他一副拐，大概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吧？他如果不接受庭外调解……的话，我是跪地求饶，还是打到他跪地求饶？

李愔正在纠结该干什么，不防一个内侍走到他身后，躬身说道：“殿下，大家请您再过去。”

啥！又咋滴了？

李愔脑中又是嗡的一声，不是刚教训完吗？

这咋还没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