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人苏醒过来。他躺在校医院。就像一具骷髅。
今天是三月三十一日。明天就是世界瞩目的正魔决斗。但已经和他无关。
邓布利多来看望过他,其他人都不认得这个瘦削干瘪的家伙,伏地魔夺走了他的名字,他的一切。如今无名之人是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当下可言的幽魂。
霍格沃茨的校医院里飘着魔药的古怪气味,窗明几净,光线明亮,让他感觉自己是一段晒着阳光而腐烂的木头。
无名者抬起手掌,如此软弱无力,虚弱的身体带来无穷无尽的厌烦,他觉得胃不舒服,也可能是脾脏。嘴唇开裂,舌苔刮蹭牙膛,轻易就能扯下一块薄皮。指甲就像干燥的石膏一样开裂。
生命的活性都已经抽离。并且,根据邓布利多的说法,这個过程是不可逆的。
他看到床头银质水杯倒影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脸颊透出一股难堪的青色。
就像一具尸体。
无名之人知道自己要死了。
同样是死亡,他本可以英雄的身份牺牲,但现在,没有机会了。
一个可怜的小卒,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朋友,没有积蓄,没有荣誉,没有留在世上任何痕迹。连名字都已经被夺走。几天后,他就会像一蓬灰一样被风吹走。
为什么他要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一个人能悲惨如虫豸?
倘若世上有神明,他想问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过,要被命运如此惩罚?
巨大的痛苦就像闪电一样贯穿他,浑身都像在灼烧,悲伤的漩涡吞没了他的内心。
他在校医院的病床上躺好,没有任何动作,只有沙漏里簌簌的流沙陪伴,提醒他光阴和生命的流逝。
当痛苦与后悔缓缓退潮,无名之人不自觉开始回想吉德罗·洛哈特的自传。
他盯着医院苍白的天花板,想象自己化作孩童,躺在温暖的母亲怀抱里,她会在耳畔呵气,用尖尖的下颌轻轻压他的头顶,然后拿出魔杖指着夜晚漆黑仿佛天穹的天花板。
魔杖里会飞出一道银河,那光芒如此澄澈美丽,贯穿他的童年,在往后的人生里永恒闪耀。
曾有一个人如此爱他。
他想念妈妈了。
哪怕早已经忘记她的容貌。
但他要在死前见妈妈最后一面,远远的看一眼就好,不能让妈妈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会伤心的。
庞弗雷夫人看到无名的洛哈特走下病床,连忙上前制止,“你需要静养,年轻人。”
“不,”他说,“我不会把人生最后的时间留在这里,我是说,这里很好,您也是一位可敬可靠的医师,但请体谅我,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宁愿死在回家的路上。”
庞弗雷夫人被这个理由震慑,缓缓让开道路。
无名小卒走出校医院,被霍格沃茨一贯美丽的自然风光晃了眼,骑着飞天扫帚的学生们在塔楼和城堡间穿梭,清脆明亮的笑声就像白色云层下方掠过的鸟群。这些孩子无忧无虑的模样,就像一场追不可及的幻梦。
春寒料峭。他单薄的身体开始发抖。
有人接近了,向无名小卒打招呼。
“洛哈特,你怎么不在医院里休息?”说话的人是林德,他来探望病人,这个世界上还认得无名小卒就是吉德罗·洛哈特的人只有三个,邓布利多、月影女士,以及林德。
“德·林。”无名之人看到他时浑身一震,悲伤的泪水陡然沁出眼眶,流泪让他感到生命在消失,仿佛他体内泪水流空后就会死去,但他还是挥霍了泪水。
“我好疼。”他说。
林德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冷漠,又带着怜悯和触动。
任谁看到这卑微凄惨如鬼魂的人,都要忍不住感慨命运对他的残忍。而他一步步沦落至此,同样和自己选择的道路息息相关。
“好了,好了。”林德变出一件银亮的毛皮大衣,轻如丝绸,却温暖似火炉,“来,披上这个,你会好些的。”
无名小卒穿上大衣后就不发抖了。
“德·林,你还记得我。我好高兴,霍格沃茨里只有你从来也不嘲笑我,也没有利用我。假如有机会,我真想多和你聊聊,把我一切想法都和你分享。但如您所见,我就快要死啦。”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家。”无名小卒苍白至极的脸颊缓缓浮现一点血色,“德·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