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莫拉之书找到的旋律主人是一位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他没有被追杀,只不过是饿了五天,离死不远而已。
老绅士名叫亨利·亨顿,穿着好几件垃圾箱翻出来的旧衣服,显得很臃肿,进入室内后脱了三件,显露的身材又像骨架一样瘦,脖颈上的皮肤都冻青了。他为自己留在地板上每个湿淋淋的脚印道歉,还说在离开前会清理掉。
林德邀请他共进晚餐。
流浪的老人坐在桌边,低头做了祷告,“感谢主赐予食物,感谢慷慨的善人接纳,愿主的光辉永远照耀我们,阿门。”
做完祷告,他开始进食,很饿了,但吃得很慢,没有狼吞虎咽。比起生命,对他来说还是尊严更重要。
亨顿先生的胃口好得不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花了一個小时结束这餐后,手边的空碗碟叠得高高的。
“您是最后一位顾客。”林德说,“酒舍的业务已经结束了,不过,我们仍可为您提供三杯酒,想好要喝什么了吗?”
亨顿先生吃得很饱足,干瘪松弛的脸颊都变得莹润起来,挺直的脊背略略塌下来,浑浊的眼球里透出呆滞的光,现在就像一个灌满水的皮囊,瘫在椅子上了。
“喝了你们的酒,能实现愿望对吗?”
“并不总是能。”林德说,“曾经有顾客提了很离奇的要求,想要把珠穆朗玛峰塞进东非大裂谷。”
亨顿先生笑起来。
“我没有什么心愿,我很老了,活得太久了。说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去年我还是亿万富翁呢。但我那些珍贵的收藏品都变成了吉德罗·洛哈特!”他爆笑起来,“然后是股票,一夜间都蒸发,就像一个闷屁。只有债务没有消失。银行拿走了我的一切,上帝会让他们下地狱的。”
“很抱歉让你经历人生大起大落,”林德宽慰他,“但别担心,大乐章不会取代真实的历史。”
“别替我难过,好心的年轻人。我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我留在这里过夜?”刚才还豪迈的亨顿这会儿有些局促,“我没力气去和那些毒虫争抢废公寓楼了。”
林德环顾酒舍,他本打算让这里被厚厚的尘埃堆积,就像这个圣诞假期一样在记忆中老去,不过,如果有人能继续经营下去,今后他和朋友们也多了一个可供回忆的老地方。
“您可以拥有这间酒馆。”林德把钥匙推过去,“地窖里的食物会自动补充,二楼的房间有四间是封闭的,不必去打扫。”
亨利·亨顿有些惊讶,“我只是一个衰老的麻瓜。我不懂魔法,怎么能经营神奇的三杯酒舍呢?”
林德微笑,“魔法没什么了不起的。了不起的是人们的信念。我相信您可以成为优秀的店主。”
亨顿对这个哄人的说法并不鄙夷,老头经历太多了,现在什么都不信,也什么都相信。
“和我说说这个酒馆吧,它究竟有什么不寻常?”
林德告诉他,“酒舍有自己的想法,它会在世界各地旅行,寻找危难中的人。店主的职责是提供饮食,必要时也提供住宿。当然,还有为顾客制造三个美梦,可以选择让美梦成真,又或者仅仅停留在幻想。”
“我也能帮助他们吗?”亨顿眼前一亮。
“……当然。”林德微笑,“以特别的方式。”
亨顿的脸颊上沁出汗水,他浑身都透出生机来,“太好了。”
林德他们四人在酒舍住了最后一夜,亨顿一直在大厅忙碌,轻手轻脚地把桌上的白布都撤掉,检查了地窖的库存,把酒柜填满,手写了几份菜单,在厨房预先处理明天要用的食材。
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气喘吁吁,汗水里透出油光,脸颊越来越舒展,目光越来越明亮,脸色比白垩土还干燥。
等到将近凌晨,亨利·亨顿总算做好了营业的所有准备,他的工作面面俱到,年轻时肯定是开过酒馆的。他不仅有食物有酒,他还有很多故事,从一战末尾,到九十年代,亨利的经历过战争、分别、流浪、暴富、婚姻、丧偶……世界的风景和人间的悲欢,什么都见识过了。
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把三杯酒舍给操持好的,这个不平凡的事业让他的心重回年轻,跳动地无比激烈,仿佛要从胸膛里飞走。
最后,这位新店主,老人家,坐在吧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金酒,一饮而尽,小心地来到楼上,挑了一个空房间,简单洗漱后就躺在床上,向上帝做了祷告。
“主啊,感谢您赐予我生命,感谢您让我能做有意义的事业,我必将拯救苦难,直至死亡。”怀着美好的期许,亨利·亨顿闭上眼睛。
天亮了。
林德轻轻开门,走到床边。玛莉卡她们也已经起床,梳洗完毕,把行李拾掇好。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聚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