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大嘴角抽搐,倒是给二人误打误撞地切中了其中的要害,他每年在这五六月之际,都会趁着巴蜀的荔枝结果,迅速采购一批,沿途快马运送到长安售卖,对外宣称是从岭南运回来的新鲜荔枝,跟宫中贵妃所食的荔枝属同一种。
大唐承平百余年,经济繁荣昌盛,长安内的达官贵人都盼着学习宫中的奢靡之风。
王震心中估摸着,在大唐长安能吃上一颗新鲜荔枝,比后世在国内吃什么车厘子要逼格几百倍,毕竟算上运输费用跟坏果淘汰率,新鲜荔枝已经货比黄金。
所谓的“荔枝刺客”。
柳毅察言观色,自知说中了对方的心事,嘿嘿一笑:“怎样啊?徐商主,这五斤荔枝能不能便宜些?”
徐老大好不容易运输成功一次,就怕两人造谣生事,忙将他们拉到一旁,对王震小声道:“我说这位公子,看得出来您也是富庶子弟,气宇不凡,想来家中有人在朝中为官。我这个做小买卖的人,您就别和我计较了。”
王震见他变脸变得这么快,从趾高气扬一下子就变得谦卑恭谨了,笑道:“你这哪是小买卖啊?五斤荔枝就要卖一百五十贯钱,能在长安买上一套房了。”
徐老大连忙赔笑道:“哎呀,各家各有各的苦,说不清、道不明的,公子你别看我这一斤荔枝卖得贵,从巴蜀运到长安自是有一番小窍门,可若是途中碰上大雨连绵,路上湿滑,不能及时抵达长安,瓜果依旧会烂掉。我这前两年都碰上大雨,亏得血本无归,今年靠举债借利当的本钱。”
王震还未回答,柳毅就已哼了一声,心下极为不服:“以后可就不要狗眼看人低,告诉你,要是换了前几年,别说是一车荔枝,就算是长安内的整坊宅邸跟土地,我家公子都能直接买下来。”
这话倒不是吹牛,王忠嗣生前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唐玄宗为表彰其功勋,曾在长安内划了块百余亩的宅地作为赏赐,兴建的府邸能容纳上千人。
只是由于被贬后,赏赐都让朝廷给收了回去。
徐老大只当柳毅是再说气话,也没往心里去,心想长安寸土寸金的地方,授田都是按身份来给的,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也不可能买得下整个坊,赔笑道:“对对对,这样吧——公子您要荔枝,我给您打个折,成么?”
王震笑了笑,心想几斤荔枝都要贵过长安一套宅子,撇嘴道:“算了吧,我囊中羞涩,即便徐商主你给我打个折扣,在下也无能为力地买下。”
徐老大生怕这小子对外胡诌一句,将他的生意给搅黄了,长安里的达官贵人吃的哪里是荔枝?分明是一个面子的工程,到时让人知道了是巴蜀荔枝而非岭南荔枝,惹得买主不高兴了,肯定得滞销。
“这样吧,五斤荔枝,我就不收钱了,当给公子你的见面礼,大家今后在长安抬头不见低头见,就当交个朋友嘛。”
徐老大将心一横,立即从木箱里抓出一把荔枝,用秤给称了足斤两的五斤荔枝,又用小檀香盒的底部铺上冰块,再将荔枝放入,塞到王震的手里,赔笑道:“我呢,家中排行老大,是以他们都喊我徐老大,公子若蒙不弃,就称我一声老徐即可。”
王震没想到他这么上道,微笑道:“那就谢谢徐老大了。”
徐老大摆手道:“客气了,我常年在西市里做买卖,公子今后有空可来西市找我,想要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找我这个‘西市通’,凡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我都能给您找着。”
两人上一刻还针尖对麦芒,下一刻就其乐融融,徐老大跟王震拱手道别,翻身上马跟着商队到长安门口进行检阅。
待他走远,柳毅兴奋得不得了,雀跃道:“公子你可真厉害,这五斤荔枝进了长安转手一卖,换来的钱都能购置一套宅院了。”
王震摇头道:“这是留给我家姐的,五斤荔枝说多不多,趁现在还没进城,你也尝几个吧。”
柳毅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道:“哎哟,公子你可折煞我了,这荔枝如此昂贵,我一个下贱**,如何能吃得了?不行不行。”
王震将脸一板,没好气道:“什么下贱**?你是急着跟王家撇清关系是吧?我拿你当兄弟看待,你也是我王家的人,是怕被我牵连了么?”
说罢,强行抓了七八颗荔枝塞在他的手里。
柳毅闻言不由得感动,掌心捧着被冻得冰冰凉凉的荔枝,心中却暖洋洋的,差点落下泪来。
随着排队进城的队伍愈来愈近,柳毅剥了颗荔枝,果肉晶莹剔透,好似白玉珍珠,他塞了颗送入口中,一咬汁水四溢,唇齿留香,只觉美味至极,差点连核都顺带吞进肚子里。
“公子,我实在是搞不明白,圣人宠爱贵妃,不惜耗费国力从岭南送荔枝到长安,只为博美人一笑。这倒是说得过去,圣人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明君,功业直追尧舜,偶尔干出这事无伤大雅,为何达官贵人也要跟着学呢?荔枝又不是真的特别好吃。”
唐玄宗所创下的开元盛世将大唐推向顶峰,引得歌功颂德无数,确实不辜负“明君”二字。其时民间的百姓都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生得命好,恰好活在了如此的繁荣之世。
虽然近些年来,老皇帝似乎有些怠政,不少昏头的政策跟古怪诏令也时不时地从宫里发出,令人匪夷所思。
王震目视前方,听后不禁会心一笑,说道:“本质上其实说白了就是炫耀财富罢了,看似吃的是荔枝,其实吃的是那份寻常人等吃不起的开销。”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撸起自己的左手袖子,露出风吹日晒后的古铜色皮肤,说道:“就好比以我们汉人的审美来说,不论男女肤色都以白为美,事实上真的是因为汉人喜欢‘肤白’么?”
柳毅愣了愣:“难道不是么?女子一白遮三丑,这是常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