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神色复杂,最终还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立即传旨,速速派人到随州保护王忠嗣的亲生骨肉,再怎么说他也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虽说功过不能相抵,可是祸不及妻儿,命人保护起来吧。”
高力士闻言眼前一亮,忙道:“是是是,陛下圣明,老奴这就命人传旨。”
李隆基将擦汗的手帕随手丢在桌上,后背靠在椅背上,宫女已端来一盆发散着热气的药汤,三试水温的温度,直到确定温度适宜后,才为李隆基脱下靴子,将脚放入盆中。
他“呼”的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惬意,半靠在椅背上,有着说不出的享受。
这一刻,李隆基脑海里回忆起了快四十年前那场以他为主导的唐隆政变,剿灭了韦后势力,帮助父亲复辟重登皇位,确定了自己皇太子的身份。
两年后李旦为避免大唐再次陷入混乱,将帝位传给了儿子,李隆基上位后,又先发制人的杀死姑姑太平公主及其项羽。
这一年唐玄宗把年号改为开元,开启了长达二十九年的“开元盛世”,而这也是中国盛世以来的顶点。
李隆基任用擅长治国的宰相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人,改革吏治、经济、民生、兵制,一扫先前因为兵变留下的各种烂摊子。
与此同时,人口也在唐玄宗一朝达到了顶峰,从高祖武德年间到玄宗天宝末年,一百三十年的稳定时期,全国上下的官吏所能报上来的明确数字,户口数从二百万户达到九百万户。
就算每户是六口之家,九百万户也会达到惊人的五千余万人口,还不算古代因为落后、不易统计的因素,再加上这一繁荣背景下被世家大族荫户的人口,保守估计整个大唐的总人口在六千万到七千万之间。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对开元到天宝年间的繁华与增长,为此评价为“此国家之极盛也”。
李隆基几乎完成了一个古代帝王所能达到的顶峰,无数的荣耀与桂冠加于己身,年轻时立下要创造直追太宗皇帝的功业,似是也基本达成。
李隆基完成了一个里程碑式的盛世,最起码从三皇五帝、秦皇汉武以来都未曾有过的繁荣局面,自觉功比尧舜,继往开来,连帝王用的年号纪元,都不用“年”,而是用“载”,自天宝三年开始改称,还是后来李亨觉得丢人又改了回来。
“娘子呢,这一日不见,朕颇为想念。”李隆基闭着眼睛说道。
高力士道:“回圣上,贵妃正在宫中,还未休息。”
李隆基淡淡一笑:“召娘子过来。”
“是。”
高力士会心一笑,退出宫外,明白现在天色已暗,召杨贵妃过来陪圣上就寝,时间上刚刚好。
高力士出了宫门,正准备去寝宫召杨玉环,突然瞧见右首暗处的一人走了出来。
借着淡淡的月色,赫然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文士,身着锦绣华服,脸色稍显苍白,顾盼之间凛然生威。
“太子殿下,这儿你可不能过来。”
高力士一见是他,立即一躬到地,言语间颇有微词。
来者正是当朝太子李亨。
李亨苦笑一声,拱手道:“二兄,我此番前来是来问问你,圣上心意如何?”
高力士犹豫片刻,道:“托太子的福,圣上感念王忠嗣为大唐戎马半生,功过相抵,理应宽恕其子孙平安。我这手中已有诏令,即刻传告。”
李亨松了口气,如释负重道:“多劳二兄仗义相助,王家两代人为大唐尽忠,能救下忠嗣的骨血,使其这一支太原王氏得以存续,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高力士摇头道:“不需要谢我,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圣上,当年贬了王忠嗣未免意气用事,将来著史的人不免有了抨击诽谤的借口,先保住了王忠嗣的骨血再说。”
李亨肃然起敬,对高力士的行事颇为敬重,虽然历朝历代都对宦官干政一事都有贬低,毕竟秦之赵高、汉之张让所创下的罪孽历历在目,宦官又是身体残缺不全的人,向来受清流名士所鄙夷。
高力士则非比寻常,虽然深受唐玄宗的信任,却从不专权,而且不谄媚主上,每当看到李隆基做出错误决定时总会出言劝解,分析利弊。
就如天宝三年时,李隆基对高力士说道,如今天下相安无事,百姓安居乐业,自己可以隐居幕后享乐游玩,一国朝政托付李林甫处理即可。
高力士被他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连忙劝诫李隆基,天下大权若托付李林甫一人,权势滔天咄咄逼人,群臣哪里还敢议论政事?
对此,李隆基听了很不高兴,坚决不听从高力士的建议。而高力士自知不能拨正圣上的执拗,只能任其为之,不再谏言,避免惹火上身。
正是这份不专权、不胡来的端正品行,即便如曾经的贤相名臣如张说、张九龄、李邕等都对其发自内心的敬重。
李亨道:“多劳二兄,为我故友求得一线生机,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高力士皱眉道:“诏令已经发出,就怕时不待我,这诏令一去一回,恐需费些时日,就怕藏在暗处的人,已忍不住对王氏下毒手。”
李亨吃了一惊,李适之父子惨死的结局犹在眼前,自己又身处长安,为避嫌也不能亲自下场,只能暗自祈福:“只盼王震能逃过一劫,以全心愿。”
正当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之际,王震自从西明湖回了王家的府上,数日之间天天饮酒,喝得不省人事,抱着两坛酒喝得面红耳赤,醉醺醺地趴在门口,身上也脏兮兮的,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都认为王家的二世祖因为父亲的骤然离世受了刺激,已沦为了失心疯。
王震随意地挠了挠脸上,烦闷地吵着要喝酒,柳毅看不过去了连忙来拉拽他,却被他死命地推搡开,双手环着门口的柱子,声嘶力竭地喊道:“都走开,不要碰我,我还要喝酒——”
柳毅眉头一皱,不知公子为何一夜间判若两人。这时大街上传来马蹄声响,七八个狱卒手持铁链,一头握在手上,一头垂在地上,随着驰奔之际,大街的青石板被磨得火星四溅,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