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节之后,晚上的时间要比白天更多一些。
皎洁的月光洒在村落里,如同一位神圣在驱散迷雾。
每当这一时刻,罗文就能安慰自己——夜晚还是平等的。虽然他并不会比白天看到更多的东西,但也绝不会看到更少。
吃过晚饭,他早早就上了三层,侧躺在床上。
房间内黑的不成样子,连窗户都用木板封死了,一到晚上,没有任何一道光能从外界来到这里。
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伊莱有一个怪癖。他在晚上从不点灯,喜欢在黑暗里摸索。他还安排罗文定期调整家中的陈设,却叫他不要告诉自己具体是怎样调整。当他不喝酒也不打猎的时候,就会把自己锁在废弃的地下室内,一个人淹没在黑暗中。
地下室内还有废弃的菜园子,上面没有种菜,却堆满了长长的木条。
罗文在偷听村民们谈笑时了解到,地下室是由母亲莎伦和父亲伊莱共同开辟,母亲用它来种蘑菇,因为蘑菇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
母亲莎伦死后,整个地下室都废弃了,父亲伊莱关闭了大门,拒绝村民进入。
而在十二年前,罗文也被禁止入内。
想到这里,罗文躺在床上,下意识揉搓他的大拇指。那里曾有一道很深的伤口。
虽然伤口在时间的作用下早已愈合,但是罗文至今都忘不了那道伤,忘不了那把样式古怪的短刀!
他只是把手指轻轻放在刀刃上,刀锋就划破了指肚。这些年,他再没有见过比那把短刀更锋利的武器了,即使是村里给猛兽放血用的铁锥子,在最得意的锋芒上也比不过那把短刀。
所以罗文心里至今都有一个疑问。十二年前,父亲是不是就已经发现他动过藏在木条下的短刀了?有?还是没有?
那样锋利的刀,又为什么要藏起来?
村民们都说母亲莎伦是一个藏在神秘面纱下的人,但在罗文心中,父亲伊莱还要神秘十倍不止。他的神秘不同于母亲。他永远不会在外表告诉人们他很神秘,而是站在太阳底下,却没人能注意他扭曲的影子。
打猎、饮酒、地下室,人们都说他的生活永远平静,像一滩死水。
但罗文知道,那绝不是一滩死水,而是寒冬的冷酷。在地下室,那些木条底下埋藏的不只有村落里最锋利的刀,还有一块磨刀石和一件破烂的衣裳。
在那个男人去往地下室以后,罗文只需倾心聆听,就能听到那刺耳的磨刀声,然后那个男人会用破烂的衣裳一遍又一遍擦拭那把锋利的短刀。
十二年前,罗文不能理解,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模糊有一种不清晰的觉悟,那就是热爱不足以支撑一个人二十年之久,让一个人二十多年里都钻进黑暗中,人总是会感到疲惫的,那是一种远比热爱更恐怖的东西,冰冷、僵硬、恒久而不消弭。
罗文有一种感觉,父亲在等,等一个时机,他会在那一天抽出他的刀。
他会去杀戮,杀的一定不是野兽!因为在他身上,在那不修边幅的外表里,就藏了一头野兽,那头野兽罗文曾经见过,是一头被村民逼如绝境的狼。罗文忘不了,他在那头狼身上竟然看到了父亲的影子,那一天死了三个猎人,是被那头孤狼活活咬死的。
罗文忍不住翻动身子,因为那头孤狼最后也死了,被父亲所杀。
但罗文很快就不动了,有那么一瞬间僵硬在床上,因为他在翻动的时候压到了一条粗壮的手臂。
直至此刻,罗文才听到平缓的呼吸声。
“你睡不着,有心事。”是父亲伊莱。
罗文尽力平复惊吓,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父亲出现,都会震颤他的心灵。在父亲展露这项本领以前,他不认为世上有人可以不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的耳朵太灵了,能听到每一个人的脚步声和他们的呼吸,能听到他们心脏的跳动。
除了父亲伊莱。
他在某一天突然就展露了这项本领。就像此时此刻,罗文甚至不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床上陪了他多久。
罗文尽力不动声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嗯。”伊莱平静出声。
如果是往常,这就是他全部的答复了,但他今晚的话显然要更多一些。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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