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的中秋,下了一天的雨,到戌时方才停歇。
从去岁到今年,虽然新皇登基,但整个金陵都沉浸在洪武皇帝驾崩的悲伤中,上元节的花灯取消了,去岁的中秋也没有热闹,就连前些日子吕太后的生辰也是一切从简。
而中秋作为朱元璋去世满周年后第一个大节日,皇帝和满朝的大臣们都早就准备着好好庆祝一番,以彰显新朝的气象。
虽然南北藩王又造反,但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眼中却算不上什么大事。
开国能征善战的勋贵武将们都还在,整个帝国处于蒸蒸日上的状态,翻遍史书,也就只有施以暴政的秦隋两个作为大一统的帝国二世而亡,除此之外,汉晋唐宋,哪一个不是国祚百余年之久?
当朝的皇帝是个仁厚的性子,与秦隋二朝截然不同,登基之后,不仅对齐黄方三公的治国建议从善如流,削减了军队的编制,提高了文臣的官职,还要减免赋税,不管从哪里看,都是文景之风,盛世之态。
故此作为新朝的第一个大型节日,皇帝更是下了旨意,与京中官员同乐,只要是有品级的,不管是京官外官,都可以到宫中前来一同赏月。
甚至连已经致仕,居住金陵的洪武朝旧臣,也被邀请在列。
是以百官们对晚上的廷宴无比期待,一早便到了宫门口排队等候。
聚的人多了,早有人到宫中禀报,皇帝又下旨,让上了年纪、身体不便的老臣可以先进入皇城内,到文华殿、文楼两处暂且休息。
更让这些官员们热泪盈眶,高呼圣天子临朝。
“陛下仁厚,圣天子在朝,乃是咱们这些做臣子的福气。”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在齐泰的搀扶下,执意要站在门口与百官们一同等候:“可越是如此,咱们做臣子的越要...”
他咳嗽起来,模模糊糊的说完,齐泰没有听清楚,大抵是要勉励自己谨心、慎行之类的为臣之道。
齐泰耐心的听完,洪武朝的老臣,多是如此,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句话算是刻在了骨子里。
老头姓李,单名溦,乃是洪武朝的兵部尚书,也是洪武朝六部尚书中为数不多还能活下来的。
致仕之后留在了金陵,逢年过节,齐泰都会前去看望。
俩人虽没有同僚关系,但对这位洪武朝的兵部尚书,齐泰这位建文朝的兵部尚书还是很恭敬的。
“国事多艰,陛下年幼,德公却是比去岁要瘦了好多。”老头看着齐泰,伸出干枯的手,拍了拍齐泰的手背:“德公可是比老朽好命哪...”
看着这位年富力强,浑身锐气的兵部尚书,李溦浑浊的老眼里冒着羡慕,当年自己那兵部尚书和人家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齐泰只是恭敬的陪着说话,虽然对洪武朝的这些老臣们很恭敬,但他并不喜欢。
这些老臣全都有一个共性:唯唯诺诺,说话做事十分小心,皇帝之赐不敢承,皇帝之训却惶恐如天塌般。
他也曾在洪武朝做过官,侍候过帝王左右,却也没觉得洪武皇帝如他们私下里说的那么可怕。
齐泰哪里知道,他中进士都是洪武朝中后期,做到兵部侍郎时,朱元璋还有两年活头,洪武朝的官员那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是没有经历过的。
李溦作为洪武朝六部尚书之一,可是亲身经历了,洪武三十年朝堂,六部的堂官同僚们,是如何像被割韭菜一般,被老朱一茬一茬割的。
每年清明,老头要去十几个坟头祭拜,那些坟头下面埋着的可都是当年洪武朝获罪的六部尚书们。
雨停了下来,齐泰命人去掉伞盖,和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时的有官员前来见礼,齐泰也都一一客气照面。
李溦站在一旁,心里更不是滋味,有些后悔没去文华殿里休息——这些年轻的官员们只是全都是巴结齐泰来的,却无人在意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虽然早就历经了朝堂的浮沉,政坛的风雨,但这种人走茶凉,无人问津的感觉,依旧让老头很不是滋味。
只能宽慰自己,至少齐泰还记得他,这就足够了不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千百年来,可不就是如此么?
虽然这么宽慰,但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独自发呆,想着齐泰你若是有一天也如老夫这般,品尝到这人间百味,世态炎凉,又是如何作想?
是不是也希望那时,你身边的后辈可以给前来朝见后辈的官员们顺手介绍下站在他身边的自己这个曾经的尚书大人呢?
对齐泰又有了一丝的埋怨:就不能给这些官员们顺便介绍下自己么?
忽而间,远处奔来几骑,停在了齐泰身边。
骑兵翻身下马,将找到小天师的事禀报了,又说王凡身负重伤,却依旧奉旨前来,片刻就到。
齐泰知道了前因后果,面色一沉,挥手让骑兵退去。
王凡的名气,如今已经名满金陵,尤其是他和齐泰的两次赌约,更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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