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应了自己最担心的:男人一没权,什么人都能过来欺负你一下。
“程谢!放肆!岂可对小天师如此无礼!”方孝孺第一个急了,世间最无礼的事,莫过于:当着儿子骂父亲,当着学生骂老师。
你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居然敢当着我的面骂我小老师,这让德公如何看我?
“是下官孟浪了。”被叫做程谢的官员吓了一跳,本能的赔罪,心里又惊又恐。
惊的是,方孝孺为何要为这道童出头。
恐的是,得罪了方孝孺,和得罪皇帝有什么区别,连自己上司德公都对他亲近有加,不就是因为皇帝对方孝孺的信任么?
程谢的前倨后恭,变脸之快,王凡看在眼里更不是滋味了:权力啊...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哦,方公如此说,小天师对此也有高见?”齐泰见状好奇起来。
他一直瞧不上张天师这个靠着巧言令色在金陵混的风生水起的“交际花”,更不会瞧得起这个靠着父辈在金陵无法无天的小道童。
或者说,在此的所有人,别管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更别说王凡这个躺着的,他都瞧不上。
但方孝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黄子澄虽然没有表态,但瞧这老家伙的态度,应该也是希望这小道童说两句。
齐泰的好奇,并不是想听一听什么高见,而是想看一看这群菜鸡们互啄能啄出个什么荒唐的玩意来。
“高见谈不上,只是本道算了一卦。”在齐泰那轻蔑的目光下——虽然知道这孙子看谁都这样,但王凡还是有些不爽,不得不被迫起来营业。
“国事也可以占卜?”齐泰哈哈一笑,身后的官员们也都跟着笑起来,尤其那程谢笑的更加开心。
他也是个心大的,惊恐之后,方才想起,本官的靠山是尚书大人,若说起皇帝的信任来,尚书大人与你方孝孺不分伯仲,甚至还是洪武皇帝的托孤大臣,岂会怕你?
“小天师年纪不大,却没想到不仅精通绘图,还会卜卦,当真是让人佩服。”程谢破罐子破摔,反正本官都得罪了,倒不如得罪到底,为尚书大人出了这口气。
“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有点贱啊。”王凡本就有点睚眦必报的性子,听到程谢居然还敢嘲讽,马上皱起眉头来:“老子也没有惹你,你第一次招惹我,是你见上司受气发不出来,你又不敢冲方先生发,只能捏我这个软柿子,虽然卑鄙,却也是遵循了官场的规矩,可以理解。”
方孝孺在听到王凡骂人贱的时候,十分意外:小天师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但听到解释程谢的动机后,恍然大悟,赶紧在纸上写下来,脑海里想起齐泰和黄子澄的一些言行,恍然大悟:难怪有时言官们指责皇帝的不是,明明与他们无关,他们还要出面斥责,轮到御史们弹劾他们,俩人却神色自如,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原来是为了皇帝出气啊。
合着这是条官场规矩,我得赶紧记下来,最近得找个机会用一用。
程谢被王凡拆破心思,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呵斥,但王凡却不给他机会:“入你娘的,老子没有搭理你,毕竟在大明朝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当你的垫脚石,也算是咱们的缘分。可没想到你他娘的变本加厉起来,齐尚书刚说老子画图简陋,你就夸老子精通绘图,齐尚书刚说国事也能占卜,你就夸老子让人佩服,入你娘,老子是给你脸了?”
“齐尚书若是说老子身子弱,你是不是得夸老子把你娘入的嗷嗷叫?”
这一番话,直接把进士出身,一辈子没怎么说过脏话的程谢骂的满脸通红,话都说不成个:“你,你,你...”
一旁的徐增寿听到这含娘量极高的回怼,兴奋的拍起手来叫好。
于八更是暗暗叫好:好嘛,小天师这骂人的气势隐隐有翠云楼老鸨子的风范,若是年纪再大些,只怕靠着这张利嘴都能睡遍金陵的姐儿们。
“小天师!”齐泰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辱骂朝廷命官,乃是不敬之罪!”
“哦?齐尚书急了?”王凡冷眼瞧他。
这几日方孝孺和自己十分亲近,黄子澄这老小子看不顺眼了。
难保他不胡思乱想,杀心再起,王凡早就想找个机会安一安他的心,只是方孝孺对自己实在恭敬,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闹别扭。
既然齐泰的手下主动送上门来,王凡不介意和齐泰闹点矛盾。
果不其然,黄子澄见状,从刚刚就一直绷着的死妈脸缓和了许多。
“淦,你老小子等着,等三个月的紧闭蹲完,老子临走之前,非得弄死你不可。”王凡见此,心里恨得牙痒痒。
自己住在这里,看起来没心没肺,可不管是睡觉还是吃饭,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全都拜他所赐。
这种身家性命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夺走的感觉可是十分的难受让人抓狂。
“你,放肆!”齐泰万万没想到,这家伙骂完自己的下属,居然对自己也不客气。
“尚书大人,您要给下官做主啊!”程谢虽然不会骂人,但会做官啊,扑通跪下来,毫无风范的哭起来。
徐增寿则站起身道:“哎呀,程侍郎,你好歹也是我大明的重臣,岂能如此撒泼。再者说了,令堂五年前不是去世了么?小天师就算是有这心,也没这机会了。”
听到金陵第一矛盾升级专家这话,程谢哭的更是死去活来的,他一个堂堂兵部侍郎,大明高贵的进士出身,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大人啊,下官不活了!”
“程侍郎,当着方公与齐公的面,岂能如此没有官体?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你堂堂兵部侍郎,岂能与他一般见识?”
黄子澄见状,心里虽然爽,但不想把事情闹大,出面当和事佬。
“就是,程侍郎你也太小家子气...”徐增寿还想矛盾升一下级,看看能不能把姓程的气死,黄子澄瞪了他一眼:“徐都督也少说两句。”
“我又没有瞎说,小天师还能入棺材板不成?”徐增寿被人打断施法,十分不快。
齐泰扶着程谢的肩膀,冷眼看着王凡:“小天师,今日若是不说个高见来,休怪本官到陛下那里参一本妄议朝政的罪名。”
朱元璋虽然大力扶持道士们,天下藩王也都跟着重视道士,但立志要给儿孙建立一个可以延绵万年王朝的老朱从历史中吸取教训,知道外戚、宦官和权臣等这些玩意乃是很容易让国家灭亡的因素。
为了杜绝外戚之患,老朱下令:“凡职官及军民家,或前朝故官家女,年十四以上十七以下,有容德无疾而家法良者,令有司遣之”。因此有明一朝,皇后基本都是平民出身,明朝的外戚势力极弱。
为了杜绝宦官之患,老朱下令,宦官不许干政——结果儿孙们没听。
为了杜绝权臣之患,老朱更是废黜了宰相制度,从根子上想要断了相权养出权臣的根基。
而对于大力扶持的道士,老朱也吸取了宋徽宗赵佶崇信林灵素,导致酿成“靖康之耻”的教训,禁止道士妄议朝政——儿孙虽然听了,却也出了个瓦剌留学生“明堡宗”。
所以齐泰参王凡个妄议朝政的罪名,乃是名正言顺。
“德公!”方孝孺急了,这可是一参一个准啊。
黄子澄也有些着急,与方孝孺异口同声:“德公!”他还指望着过段时间王凡给自己避祸呢,心里忽而一愣:对啊,等躲过此难,老朽可以让人借着这个名头除掉他,到时不管他是真是假,无需老朽动手,既不得罪张天师,又能洗刷两次屈尊之耻!妙哉!
“齐尚书想要杀了小道为下属找回脸面,直接上奏便是,何须还要找个理由,岂不是让人笑话?”
王凡不以为意,有方孝孺自己这个学生在,齐泰想借刀杀人,基本不可能,因此丝毫不怕。
“老夫杀人,何须遮掩?”齐泰的性子也被激起来,微微眯眼,松开扶着程谢的手。
周围的人被他这气势所慑,不由得手冒冷汗。
作为有实权的兵部尚书,齐泰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本。
可不就是?湘王在他眼里,也是说杀就杀了,太祖皇帝的儿子尚且如此,何况王凡一小小天师之子?
再说了,齐泰和张天师并没有什么交情。
“小道只要议论,别管对错,齐尚书都可以以妄议上奏。何谈有没有高见。”王凡也动了杀心。
这些日子里,他从黄子澄那儿受的精神折磨,以及被这三驾马车所表现的权势之威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若是再憋着,只怕非得憋疯了不可。
“太祖皇帝只是不许尔等道士妄议朝政,若你说的对,便是忠君谋国之言,何来妄议之罪?”齐泰十分不屑王凡这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他的态度。
王凡看着他,心道:“大明朝的文官们果然都是文字高手,老朱这才死了刚一年多点,你们就敢胡乱曲解他的意思了。”
事已至此,已无躲避,王凡也不客气:“好,小道若是说的不对,性命便无。小道若是说对了呢?”
“你当如何?”
“肯定得是一命抵一命啊!”一旁的徐增寿兴奋的插嘴:“只是不可以德公相抵,既然这长赌约乃是因为程侍郎而起,那就以程侍郎的性命为抵,方才公正。”
“啊,这...”程谢慌了,怎么自己这挨了顿骂不说,还得把命搭上?
可齐泰没有说话,熟知自家尚书脾气的程谢知道,这是让自己主动答应。
也罢,上官既然是这个意思,只能如此了。如果自己不想体面,尚书就得让自己体面了。
“好!”他咬了咬牙,恶狠狠的看向王凡。
王凡则满脸不屑:“我要你的命有何用,若是我猜对了,就罢了你的官吧。”
“这...”众人十分意外,小天师什么时候如此宽仁大量了?
尤其是徐增寿:“哎呀,小天师,这不符合你睚眦必报的性格啊。”
周围人向着徐增寿瞧去,心说:行啊,徐三爷,没想到看人真准。
“三爷谬赞了。”王凡呵呵笑着,徐增寿被气笑:“我这是夸你么?”
不等他说话,只听王凡哂笑道:“对于他这种官迷,罢了官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我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一番话听的众人毛骨悚然,徐增寿也不由得咽了口水:“果然还是那个性子,不过老子太喜欢了!”
连齐泰也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这小道士,好毒辣的心!”
“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程谢见自己成了这些大人物和小道童脸面之争的筹码,全然没了顾忌,恶狠狠的说道。
王凡不理会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地图前,忽而转头道:“对了,程侍郎,你就不怕我也是一战灭燕派的么?”
一句话,让程谢脸上的狠恶变成呆愕,随后如坠冰窟。
更让三驾马车瞬间哑口无言:对啊,他可没说自己是支持哪一方的!
尤其是齐泰,一股被戏耍的愤怒涌上心头。
“可惜,我还真不是一战灭燕派的。”王凡见戏耍了众人,悠然的转过身,指着居庸关道:“小道不仅认为长兴侯这一战不会占到便宜,还会被燕王抢了先机,先一步攻克居庸关。”
“小师,是燕逆。”方孝孺及时的小声提醒。
齐泰却没有在意,只是看着地图上的居庸关笑而不语。
程谢的心放在了肚子里,只感觉捡回来一条命,方才明白,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词只有一个,那就是:虚惊一场。
“朝廷十八万兵马,四路并进,燕逆自守尚且不足,岂敢出城攻打居庸关?”虚惊一场之后,便是对胜利的喜悦,程谢参与了这场战役的计划制定,对于军队的布置一清二楚。
徐增寿听了,眉毛挑了挑,面色没有任何异样,心中却掀起波涛:“居然有十八万大军,长兴侯带了十三万,杨文应该两万,徐凯部应是两万,居庸关应是一万,此等关键军机,我需得想办法赶紧告诉姐夫,让他早做准备。”
他虽然没打过仗,可出身将门,老爹又是大明第一战神,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了总兵力,根据对各个部队的了解,每个军队大概多少人,马上就能算出来。
齐泰也意识到程谢泄露了军机,瞪了他一眼。
但此处乃是诏狱,周围不是出不去的,就是朝廷勋贵,知道这些也无妨,难不成徐增寿还敢泄密不成?若是敢泄露此等机密,皇帝知道了,就算有魏国公护着,那也是非杀不可的罪过。
放下心来,又觉得如此军国大事,自己居然和一个小孩较上劲了,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转身大笑而走:“既然小天师留他一条性命,那本官也退一步,待过几日,只需给程侍郎磕头认错便可。”
王凡冷冷看着离去的齐泰,心里改了主意:“靖难之后,我本想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用救朱高炽的恩情只让朱棣杀你一人,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就让他灭你三族吧。”
待其他人离开,徐增寿也给王凡告罪离去,临走之前还拍了拍王凡的肩膀:“三爷挺你!”
出了天牢,徐增寿脸上没了嬉皮笑脸,飞快的回到府中,将信写好,让心腹之人乔装打扮悄悄出城,把打探到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平去。
这三名心腹本就是朱棣留在北平的探子,得了徐增寿的密报不敢怠慢,小心谨慎的出了金陵城,直奔北平而去。
日夜兼程,一路奔袭,跑死了四匹马,在日落之前方才进了悄悄进了北平城。
一到城中,直奔燕王府而来,到了燕王府见到朱高炽,将密信拿出,信还没有交到朱高出手里,人便昏死过去。
朱高炽一边让人扶他们下去休息,一面打开信件,恭敬的递给身边一个消瘦的老和尚面前一起观瞧。
“果然被大师说中了,朝廷这次并不是三十万大军,而是十八万,分了四路,也被父王和大师猜中了。”
朱高炽有些高兴,擦了擦额头上冒的虚汗,又苦笑道:“十八万大军啊...”
“徐三爷这封信来的倒是及时,只是不知这等机密军机,他一个闲职都督是如何知晓的?”被叫做大师的和尚,正是姚广孝。
老和尚语气虽然疑惑,但面色如常,甚至有些高兴。
古代大军出征,军队的数量以及分路,乃是绝对的机密,一旦被对方知晓,对方就能针对性的调整作战方案。
比如耿炳文对外号称大军三十万,朱棣就算不信,也不敢轻易减水分,为了对付这所谓的三十万大军,就得分兵在各个要道,以防止某一路不设防被偷了家。
自己预测的结果和徐增寿送来的情报虽然一样,但自己预测的终究是预测的,虽然是基于事实推算,可终究不如货真价实的情报让人心安。
“我这位三舅虽然有事不着调,可往往关键时刻总是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朱高炽无法回答姚广孝的问题,只能夸一夸徐增寿。
“既然如此,老衲就可以放心了。”姚广孝站起身来:“居庸关那里至关重要,还需燕王全力对待,就由老衲带着这封密信,去让燕王安心。”
朱高炽也知道这份密报对稳定军心的重要性,赶忙吩咐人护送姚广孝前往居庸关。
老和尚出了府邸,走到一匹烈马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掌,握住缰绳,脚下用力,身轻如燕的翻身上马,而后撩起缰绳催促,胯下马如风般奔着城门而去,身后的护卫紧随其后。
黑色的僧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马上的和尚全然没了往日的孱弱,宛如下山的饿虎一般,腥风随身,直奔居庸。
心里只有一个疑惑:“这军情,大概是那王凡所探...他假借徐增寿之手,可是不敢太过暴露锋芒,唯恐招起老衲的杀心么?若真如此,此道日后若仍辅湘王,便真不可留。”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