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今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冷静犀利的目光紧盯着镜子里那张几近扭曲的脸。这是他的职业习惯,给病人看诊,不直视对方,而是通过镜子来观察细微的表情。
而镜子里的男人却低下了头,用双手捂住脸,压抑地抽泣起来。这样一来,邱今除了他不停抖动的瘦削肩膀什么都看不到了。
“放松,你现在很安全。”
邱今浅淡地笑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薄薄的嘴唇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优美弧度,同时也隐隐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个笑容就好像幽暗密闭的空间里,忽然射进的一束阳光,让空气里的尘埃都无处遁形。而他的声音清澈而温柔,语调平稳而松弛,更像一把熨斗,要把情绪的褶皱一寸寸熨烫平整。
“来,抬起头。让我们再重温一下那天发生的事情。”邱今继续看着镜子里的男人说,“嗯,就从你等在卫生间的门口说起吧。”
他的语气变得轻快,让人感觉“那天”应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发生。
可镜子里的男人却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痛苦却无力地低吼一声:“不!”
“乖,听话。你应该知道,你没办法拒绝我的。”邱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语气里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坚持。
“为什么?”镜子里的男人忽然瞪着镜子里反映出的邱今的脸,眼白泛红,目眦欲裂,“你为什么总让我一遍又一遍回想那痛苦的经历?我求求你了!我不想说,我不想说了!求求你了!”
最后,镜子里的男人语气软了下来,近似哀求。
邱今又推了一下眼镜,收敛了笑容,不疾不徐地说:“我说过了,这是冲击疗法。只有重复回忆起痛苦的经历,才能逐渐弱化悲痛和恐惧。什么时候当你在说起这件事时,心情平静再无波澜,我们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镜子里的男人怔了一会儿,最后微微点了下头,同往常一样选择了顺从。
“好,那就让我们回到事发当天。两个孩子进了卫生间,之后,发生了什么?注意,每一个细节都要告诉我。”
镜子里的男人认命般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那天,在那个小饭店,晨晨要去卫生间。悦悦、悦悦说,她也想去,她可以陪哥哥。我看着两个孩子进去之后,就在门口等着。”
“那家饭店很小。卫生间也很简陋,紧挨着厨房。忽然,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镜子里的男人哆嗦了一下,眼睛瞪得很大,声音也开始发抖,“那是、是爆炸的声音。然后,火、火就烧起来了。我看见、我看见棚顶的火马上就从厨房窜到了卫生间。”
“然后,我听见晨晨嚎叫起来——对,就是他极度惊恐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嚎叫声。还有悦悦,她哭着喊‘爸爸’。他们吓坏了,吓坏了!我拼命想打开卫生间的门,救出我的两个孩子。可那该死的门,居然卡住了,怎么也打不开。”
“这该死的破饭店!我为什么要带他们去那家破饭店?该死!我们平时都去高档餐厅的,为什么那天要去那里?对啊,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么破那么小的一家饭店?如果不去那里,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啊!”
“不要被其他的问题干扰,还是说当时发生的事情。”邱今轻声提醒。
镜子里的男人顿了顿,抬手抹了下眼睛,继续说:“我用尽全身力气去踹那扇门。我必须救出我的两个孩子!当我把门踹开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晨晨。我来不及想什么,就先把他抱了出来。可、可就在我转回身去抱悦悦的时候,房梁烧断了。我、我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我的悦悦被砸在下面。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她头上被火烧着的红色的蝴蝶结,就在我眼前晃啊,晃啊……”
“我的悦悦呀,我的女儿,她、她才只有八岁呀!她那么乖巧懂事,一直帮着我们照顾生病的哥哥。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了呀?她被砸的那一瞬间,一定很疼,一定很疼。悦悦,爸爸没能救你,是爸爸没用,是爸爸没用啊……”
邱今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镜子。那张完美到不真实的脸,没有一丝动容。而镜子里的男人,仍如前几次一样,沉浸在回忆里,涕泪横流,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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