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三拐子以为村长是管他要烟,连忙对老伴使个眼色,叫她把一条都拿出来。
“老高大哥,这是我外甥的朋友叫人送来的,我哪配抽这么好的烟?我让老伴儿收起来想明天给你送过去呢!”
高启听他提到白天那人,嘴角不禁抽动一下,冷笑道:“这可使不得,我多大个脸,怎么敢要呢!”
“大哥这不是见外了么,您是诚子他大爷,应当他孝顺你!”
钟三拐子心里纳闷:就算这烟不错,也不值当你老高大半夜的来要吧,莫不是有别的事?
果然,高启接着便说:“大锤家二小子说今天来那人是你家亲戚?”
钟三拐子心道:连村长都惊动了,那这个便宜“亲戚”我可得认下了。当下眼都不眨地瞎编:“咳,那是我外甥在外面认的朋友!你说这孩子不是瞎闹么,还学小人书里看的那些,拜把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红塔山的劲儿太大,高启咳嗽起来,身体弓成一只虾米,紧跟着全身用力,把喉咙里堵着的一口浓痰吐到地上。
这时钟三拐子才惊奇的发现,原来那个壮的好像头熊瞎子的高霸王此刻跟个皮球似的,瘪了,缩缩了,像一片烂菜帮子。
高启把这口卡着嗓子的黄痰吐出去才觉得好受些,他将头别到桌子这侧,一张坑包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有点像天狗食月的可怖景象,尤其右半边儿脸还是红的,烛光照在他那血红的胎记上,泛着淡紫的油光,哪里像个活人?
尽管钟三拐子早见过他这副尊容,还是觉得瘆得慌,就这张脸,能转变出多少个骇人脸孔,估计黑白双煞见了都得脑瓜皮发麻。
钟三拐子也瞧不出这张鬼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恐说多错多,遂闭了嘴。他被高启勾起烟瘾来,见对方也没有让他的意思,就自己翻出装旱烟的盒子,里面是剪碎的烟叶渣子和剪成一条一条的报纸,这报纸还是他每次去村委会顺来的。
他熟练的捡起烟叶渣子卷进报纸条里,再用唾沫粘住纸边当烟嘴儿,划拉开一根火柴点着自制的卷烟,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的吞吐起烟雾。
虽然烟油子让他精神了些,可他脑袋里的这根弦儿却没彻底放松下来,他知道村长这回指定有啥重要事。他也不傻,人家不主动说,他就装不懂,看谁能靠过谁。
果然,高启率先耐不住了,他将烟头按在咬过一口的柿子上掐灭,说出半夜造访的目的。
“老钟,我不管你外甥跟那人是什么关系,现在我儿子被人家设局给按在城里回不了家,你说这事儿该咋办?”
看着高启阴冷骇人的面孔,钟三拐子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还是没反应过来谁设什么局,他儿子回不回得了家跟自己有啥关系。
“高大哥,两个孩子年轻,贪玩也正常,过几天不就回来了,还能永远不回家么?”
这本来是句再正常不过的安慰话,却一下触动到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父亲敏感的神经,他猛的一拍桌子,骂了句脏话,眼睛瞪得溜圆,像寺院里手里抓着条蛇(实际是龙)的红脸佛像,别说坐在他对面的钟三拐子被唬住了,就连跟钟三拐子老两口隔着扇窗户睡在另一铺炕上的钟大奎和钟诚都被吵醒了。
“高大哥,这是咋了,咋发这么大火气?”
钟三拐子早就手足无措了,愣愣地看着高启的红脸,倒是李大姐从下屋跑过来,看到高启脸色不好,连忙过来拍着高启的后背赔不是:
“高大哥,这是咋了?我家老钟嘴臭,不会说话,就这个德行!你是老大哥,要骂要打都行,可千万别跟他一样的,倒把自己气着!”
李大姐相貌平平中还若隐若现着些许丑陋凶悍,可她也是有优点的,她的优点就集中在一双柔软纤细的手上。她是屯里的兽医,她这双巧手不仅能给难产的母羊接生,还能让害了病的疯牛温顺的安静下来。
而她这一手似乎对人也有用,只见刚刚还暴跳如雷的高启竟也安静平和下来。
高启闭上眼叹息道:“人不服老是不行,想我年轻的时候,有人敢骑我脖子上拉屎,我非让他自己个儿再咽进肚子里不可。现在呀,我是被吊死鬼捏住脖子啦!”
钟三拐子越听越糊涂,可是刚才自己冒冒失失接的那句话把人给激着了,现在更不敢再吱声,听高启接着往下说。
“我今天打听了一下白天来给你送烟酒的人,他叫何献军是吧,你知不知道这何献军到底是谁?”
“这何献军是道上的,给珊延赌场看场子的!你说你外甥朋友跟他是把兄弟,那你赶紧把你外甥给我叫出来,我倒要问问,为啥勾引我两个儿子往那种地方去!”
钟三拐子一听这话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李大姐反应的快,冲着只隔着一扇窗户的里屋喊:“你们两个兔崽子,我知道你们都醒了,别偷听了,赶紧给我出来,跟你们高大爷解释清楚!”
钟诚没想到自己在白天刚找回的面子,这么快就被打掉,他只穿了个短裤衩就跑出去,有点不服气地嘟囔道:“大爷,白天那人我不认识,他叫什么,何什么献?我都没见过,大爷,你也知道我才从曹妃甸过来,这才几天,怎么能认识什么道什么人?我连咱屯子附近的二道河子都没去过呢!”
虽然这个屯里所有人都怕高启这个霸道的当家人,可钟诚不怕,他刚来高家屯还没几天呢,还没真正见识过高启那些个暴戾恣睢的手段,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睛呢!
他看着这位处处压着舅舅家的村长大爷半张红脸变成青紫色,左半边没胎记的脸成白色,好像个太极图,倒觉得十分有趣。
“好哇,老钟,好哇,你们家这是另外有了高枝儿了,都不拿我这首富屯,高家屯的村长当回事了,还想带着外人颠覆我们高家屯?你们这种吃里扒外的外姓人,我今天半夜过来,没惊动村里其他人,就是给你们钟家留点脸面,现在是你们自己不要,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儿,我可管不了了!”
说罢,高启起身,把高家的桌子掀翻,便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回,钟家这几口人全都麻爪,杵在原地都不知如何是好,就连一向最有主意的李大姐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