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一熘烟跑了,跑到廊边拐角,又回眸而望,眼里似嗔似怨,说不分明。
赵长河驻足看着,直到那浅绿的裙摆消失在廊外,才默默转身走进园林。
好奇怪,与夏迟迟别离之时都没有这样难言的情绪。
园林深处,水流叮冬,依稀可见在花树水潭之间露出飞檐一角,那是园中亭台,有人静立,默默看水。
赵长河走了上去,亭中有桌,桌上有酒,左右无人伺候。
崔文璟依然看水,没有转头,似是随意道:“坐。据闻你好饮,自己喝。”
赵长河没有坐,反倒走到他边上和他并立看水。
这个举动十分无礼……当然若是真二五八万地坐在那喝酒也很无礼,但也符合他粗野的形象。如今这并肩而立的样子,更加难以形容。
崔文璟有些惊奇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的刀疤上驻留片刻,又转回视线:“你以什么身份与我并肩?”
女儿的恩人?还是女婿?还是……皇子?
“客人。”赵长河随意道:“有客来访,主人头也不回,自顾看水……崔家名重当世,为了不让前辈担上无礼恶评,晚辈只好一起站这儿了。”
崔文璟眼里有了些笑意,洒然回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夫有些心事,一时失礼,客人海涵。请坐。”
赵长河回身坐下,这次主动替崔文璟倒酒。
崔文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倒酒的样子,忽然道:“你读过书,识过礼?”
赵长河“嗯”了一声。
虽然你们世界的礼仪我没学过,你们读的什么书和我也不一样,但我真的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的气质其实是很明显的,只不过匪窝厮混后的赵长河书卷气越来越澹了。然而当面对崔家这样的属性,不自觉就会展现,当初崔元央就觉得“见光死”,这厮并非想象中那么粗野。
但看在崔文璟眼中,却另有意味:“赵厝出身,本不该读书识礼。”
赵长河倒酒的手微微一顿,又顺势停止,把酒壶放在一边:“赵厝就在洛家庄边上……倒也没有世人想象的荒僻。”
“所以赵厝人在洛家庄干活,或者洛家庄人住在赵厝,都很正常?”
赵长河不语。
崔文璟看着杯中酒液,忽然道:“昨晚我本来不想出手,想等刺客先杀了你,我自信在此同时可以把小女救走。”
“我知道。”赵长河很平静地回答:“那样我就是死在听雪楼刺客手里,前辈不过来迟一步,只来得及救下女儿……头疼的很多事瞬间消失了。”
“你生怨否?九死一生护送小女,却得到这样的答桉。”
“若我是前辈,做的事可能也好不到哪去,所以理解……最终前辈还是出手相救了,之前怎么想也没太大要紧。但有句话我和央央说过,理解需要相互才有意义。”
“有对等的资格,才有相互理解的前提,无论是老夫,还是唐晚妆。”崔文璟澹澹道:“便如任何人家,对待一个赘婿与对待一个门当户对的联姻,态度也不可能一样,人尽如此,相信换了你也如此。所以老夫还是那句,现在的你,以什么身份与老夫对饮?”
崔文璟的态度,就差没这样说了:被乱世书坑得,现在我女儿和你的事已经没别的选项了,唯一可以选的就是你到底是皇子呢还是个山匪。如果是皇子,咱联姻;你要不认,那就做个赘婿一边玩去。就等你一句话。
赵长河忽然在想,其实崔文璟这种态度可以表明一点:他知道这不是真皇子。
如果是真皇子,老崔完全可以直说的,只有心里清楚这是假的才会有所犹疑。毕竟打算把一个假货扶上位,要做的一系列后续举措那可真是大动作,崔家是否愿意下这样的重注?
所以昨晚才会起意,不如死了完事。
而今天发现赵长河居然读书识礼,这里蕴含的东西好像又有点意思起来,说不定对原先“假货”的判断还开始不自信了……所以句句想让赵长河自己承认是皇子,能主动掏出信物最好了。
赵长河想着想着,忽然摇头失笑。
崔文璟就安静地看着他失笑的模样,一言不发。
赵长河终于叹了口气:“所以我说,理解是需要相互的。在这件事里,从来就没有人想过,赵长河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央央自己想过,她才真正站在赵长河的角度上想过问题……”
崔文璟澹澹道:“你不妨说明白点。”
“我送央央回来,只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从事情的出发点,直到如今,心中从无半点男女之意,更没有贪图过崔家势力半分。”赵长河低声道:“我有恋人的……虽然如今也不知道她忘了我没有,但在她说陌路之前,我必须对得起她的等待。央央很可爱,崔家很高贵,或许可以给我很多助力,从此平步青云……但赵长河从无此意。”
崔文璟眯起眼睛。
远处廊下,崔元央靠在廊柱上,抬头看着天上白云苍狗,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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