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他而言,越接近日光,就越接近痛苦。
他迈步跨越分割光暗的铁门,日光涌进他的眼眸,照耀在他那泪痕遍布的面庞。
“我可是一城之主,当有威严,怎可落泪?”
他眉目一颤,闭眸轻语。
在原地伫立片刻后,他凝望着城门外,那黑压压一片的凶兽群,久久不语。
忽然,他露出了笑容,带着热泪。
眼中,也逐渐迸溅起锐利的锋芒。
就好似他年少时,一人一剑,直面滔天的权势、斩下欺凌者的手掌,将弱小的书生护在身后,不惧八方强敌,所放出的豪言。
“此生修剑心,斩尽不平事!”
如今,他已年迈、衰弱、腐朽,如一片褪去青涩、爬满成熟、堆满昏黄之色的苍老树叶,挂在枝头,即将凋零,不复年少时的无畏、锋芒。
但直面来势汹汹的兽潮,此刻,他在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来到庭院中。
赤袍男子,决定将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间,留给家人。
庭院里,时不时传来轻松、愉悦的笑声。
赤袍男子似乎忘却了城外的凶兽,忘却了自己城主的身份,也忘却了即将赴死的决心。
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
“爹爹,你又要走了吗?”
玩耍一阵后,他的小女儿睁着乌溜溜的可爱黑眸,肥嘟嘟的小手攥紧他的手掌,舍不得放开。
赤袍男子微怔,随后他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轻抚着女儿的乌黑亮发,柔声道。
“是啊!我得走了。”
“明日,爹爹……”
“还能过来,陪妮妮玩吗?”
望着女儿满心期盼,闪闪发亮的黑眸,赤袍男子只觉两眼发酸。
他把苍生放在肩头,却唯独忘了自己的骨肉。
他强忍住泪水,将女儿轻轻揽在怀中,在她耳畔,止不住的呢喃,声音沙哑。
“会的……会的……”
“爹……会的……”
他不知道是在说给女儿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亦或者,他是在说给,曾经年少时的自己。
和女儿分别后,他来到了一处安静、无声的墓园,看望了离世的妻子、父母,他在墓碑前静默片刻,随后伸手抚摸着触感冰冷的青色墓碑,直到离去,他也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因为他知道,很快,就能重逢了……
城主府,一处大殿内。
“城主!城外又聚集了一批凶兽!”
一位身披黑色战袍的中年将领,眸子里满是凝重,神色肃穆的禀报道。
他已经召集好了大夏城防军,只等城主下令。
赤袍男子轻轻点头,他转而看向了一旁的福伯,柔和轻语道。
“福伯,将我封存的那几口道剑,取过来吧。”
“少爷……”
看到他的眼神,福伯心中一颤,他有心开口阻止,甚至想说。
少爷,咱们带着家人,立刻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就好。
可是,看着对方那柔和的眼神,已经汹涌至喉咙的话语,却瞬息间止住了。
最终,他嘴唇发颤、微张,像往常一样,说出一句。
“是,少爷。”
“麻烦你了,福伯。”
赤袍男子微笑,他心中清楚福伯的心思,他可以不管那些权贵的死活,但他无法做到,不顾平民、难民的死活,任由凶兽进来,造成无边杀戮。
他不愿,便拔剑!
亦如年少时,锋芒毕露!
福伯下去后,不久后就带上来了,四柄颜色各异的道剑。
赤袍男子站起身子,看着玉桌上摆放的四口道剑,眼神中流溢着缅怀之色。
“我修道至今,练拳,练刀,练棍,都有一些造诣。”
“但唯独,钟情于剑。”
他伸手抚摸着其中一口青色道剑,声音温和、平静。
他像是在陈述一段往事,也像是在留下一段遗言。
更像是,想在这混乱的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唰!
当右手触及剑柄时,他将这口道剑,从青色剑鞘中拔出。
“年幼时,我为小妹握剑,剑名执念。”他凝视着青色剑柄,目光哀伤。
“年长时,我为父母握剑,剑名忠孝。”青剑浮空,他接着拔出另一口白色道剑,目中含有歉意,和深深地无奈。
“掌权时,我为自己握剑,剑名情欲。”当拔出第三口蓝色道剑时,他眉眼一笑,似是自嘲、愚弄。
“放权时,我为子女握剑,剑名……守护。”缓缓拔出最后一口道剑,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神色颓然、话语低沉。
四周安静了下来,福伯泪眼朦胧。
他明白,这是少爷……
最后一次握剑了。
呼!
赤袍男子无声一笑,鬓角的黑发,染上飞雪,幻化银丝三千。
意念一动,四口道剑上闪耀起各色光辉,浮空轻吟,悬在身后。
他凝神轻语,眸光锐利,道剑争鸣!
“今日,我乾无名。”
“为苍生握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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