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清晨,惠州府城以北大约十五里的平野之上,数座崭新的大营伫立其中,郑成功的大纛在薄薄的晨雾中若隐若现。
早在两日前,他便已经率领郑军主力进抵惠州府城,随军的还有沿途征发的数千青壮民夫,数百骡马,有了这些支援,再加上故意放缓的行军速度,郑军将士的体力得到了极好的保存。
而在此之前,郑成功便通过潜伏在城中的军情司行动队得知了耿继茂已经领着近万大军进城的消息。虽然来的不是尚可喜,但他还是十分小心,一到惠州,便直接下令大军在城北十五里处扎下了一个坚固的营盘。
有了沿途征发的数千民夫,郑军很轻松就在营盘外围挖了两道深深的壕沟,里面布满了尖木,外围则是成串的铁蒺藜。而壕沟挖出的土则堆成了一道土墙,土墙之上每隔百步便设置一门百子铳。
大营之内,各镇的营房既相互沟通,又各自隔离,无数拒马将他们分割成了相互独立的部分,清军若是夜间来袭,便是侥幸得手,一时半会也将难以理清其中的通路,进而被局限于一隅。
除此之外,营房的五座大门都各自搭建了一座望楼和一座箭塔,大门前设有重重拒马,外围的壕沟则铺有木板,在夜间的时候会撤去,以避免被清军偷袭。
而惠州府城城下不远,耿继茂大军的营房也同样拔地而起,两军的哨骑在中间的平野上驰骋往来,相互缠斗,两日下来已经各自死伤了十几人。
但双方都防守甚严,也都有着数千精悍的骑兵作为反侦察的战力支撑,谁也没有通过哨骑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郑成功在得到消息之前,便大抵猜到了他面对的敌人是耿继茂,尚可喜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李定国,更不可能把岌岌可危的肇庆交给耿继茂。只是耿继茂寻求决战的意愿之强烈超过了郑成功的预估。
而随着耿继茂进抵惠州府城,黄应杰这个惠州总兵也随即变得强硬起来,郝尚久派去的秘使也被他悄悄送出了城,虽然并没有表示出任何反正的意思,但态度却极其暧昧。
郑成功知道他是在等,等大战的胜负,谁赢了就跟谁。或许这家伙是看到郝尚久反正之后也没有被治罪,心怀侥幸,以为这样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但他却忽略了郑成功的警告,而且郝尚久当初是迫于无奈投清,如今又是主动反正,并献出了潮州府城,而他三年前可是广东守军中投清的急先锋,没有足够的功劳,郑成功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说到底,郑成功是欢迎反正的绿营军,但郝尚久的典范立起来之后,其他的人的“品牌价值”就没有那么大了。更不用说,郑成功不仅需要郝尚久这个正面典范,也需要一个反面的典型,以杀鸡儆猴,威慑那些投机取巧的汉奸。
军情司的最后一通情报是在耿继茂大军抵达之后送来的,郑成功便是由此才知道了对方的兵马在八千以上。而耿继茂进城之后不久,惠州府城便被彻底封闭了起来,冯澄世只来得及往里传递便宜行事,扰乱敌军的命令。
如此局势之下,军情司最后还能在这场大战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郑成功已经不抱太大希望,那几个潜伏城中的行动队员能够及时把清军的兵力详情传递出来,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摸清楚敌军的兵马详情,而不是仅仅倚靠哨马和前锋试探,得出一个误差极大的模糊数据,对于战局的影响非常之大。
郑成功登上军营大门的望楼,身边跟着甘辉,周全斌两员大将,手中拿着一副远镜,这个时候清晨的雾气已经基本消散,数里之外正在相互试探的两队骑兵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耿继茂昨日刚刚在城外扎下大营,出城的兵马除了他本部的主力之外,还有黄应杰所部的近两千千人马,反而是吴六奇的数百残兵被留在了城中。
郑成功猜测是因为吴六奇在程乡表现太差,被耿继茂嫌弃了,又或者是他担心出城大战有危险,干脆收买了耿继茂。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郝尚久故意露出了破绽,让耿继茂发现了黄应杰秘密会见明郑密使的事情,使得这位惠州总兵失去了耿继茂的信任。
不过,无论什么原因,出城决战的清军总数超过了一万,不仅仅耿继茂所部的精锐,黄应杰这支绿营军同样不算弱,至少是可以一战的。
“耿继茂今日加强了哨骑的试探,各营也都开始了密集的活动,看来他很迫切的要和咱们决战啊!”郑成功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
“打得早一些也好,省的和这些狗汉奸做那些无聊的周旋。”甘辉信心十足,似乎也十分迫切地想要干一仗:“咱们出来也有半个多月了,陈泰那狗鞑子在漳州指不定又搞了什么小动作,咱们灭了耿继茂和尚可喜就回去收拾那狗日的。”
周全斌等到甘辉说完,也随即道:“甘提督说的没错,那耿继茂昨日才出城扎营,今日便加强了侦察,急匆匆摆出一副要决战的姿态,应当是以为咱们还和三年前一样,连郝尚久都打不过。若是能利用好他的轻视,此战便胜了一半。”
惠州府城地处东江以北的冲积平原之上,平坦开阔而又三面临水,一面依山的地势使得对峙的两军,只要有其中一方开始了行动,另一方也不得不立即应战,否则极有可能陷入被动,在这样的地势之中,临阵撤退更是几乎不可能。
“到时候老......我亲自砍了这厮的狗头,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甘辉这个时候性子还很冲,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轻视,说完又朝着郑成功拱手抱拳道:“藩主,咱们让赫文兴派骑兵助战,把那些清军的哨骑赶回去,灭一灭他们的威风。”
郑成功听罢,放下了远镜:“本藩正有此意,既然耿继茂如此轻视咱们,这么着急就想要决战,咱们就狠狠地和他打一场,看看到底谁更强!”
战场上的阴谋诡计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郑成功并不把希望寄于这些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之上,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还得是军队的实力。他相信同等装备,甚至兵甲更强的情况下,明郑的勇士不逊色于那些汉奸兵。郑成功要用这些汉奸的人头,为兴复大业打下牢牢的基础!
甘辉和周全斌得了郑成功的命令,随即走下了望楼,然后各自领着亲兵回到自己的营地下达最新的命令。
而此时,耿继茂也站在耿军大营的望楼之上,身边是心腹大将右翼总兵官连得成和惠州总兵黄应杰,他手中拿着澳门葡萄牙人为了重启贸易,特意献上的远镜,看着郑军营门忽然奔出了几十骑兵,心中大喜。
且说,自从尚耿二藩占据广东以来,便仗着手中的强大武力和广州大屠杀的凶名,不断搜刮地方财富,甚至还有手下将领认为澳门商贸繁荣了几十年,必然积累有巨额财富,完全可以借红夷强占国土,欺压汉民的理由去抢一波,最后还是被尚可喜制止了。
当然了,尚可喜之所以制止,并不是因为心善,而是看上了走私贸易的巨大利润,他可是东江走出来的,对于走私可谓是熟门熟路。放着每年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两白银的垄断利润不要,去抢一波,那就不是尚可喜了。
“郑成功也派出了骑兵,看来他已经坐不住了。”耿继茂颇为得意,就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计谋得逞了一般。
黄应杰闻言,心中骂了一句,但脸上依旧挂着谄媚的笑容:“王爷所言极是,那郑成功也就能在王爷没来之前,和末将耀武扬威,他一知道王爷在城中,吓得退了十几里才敢扎营,若不是后面就是山林,恐怕得退三十里不止。”
耿继茂领军进城之后,便立即安排了人手监视各处,黄应杰送走郝尚久密使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郑成功他不怕,但是后方不稳,就是平地野战的大忌了。他在军中也有十几年了,这点道理自然不会不懂。
而且,耿继茂原本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黄应杰当炮灰的,有了这档子事作为筹码之后,黄应杰就是有苦,也只能在耿继茂的敲打中自己咽下。
“不过,从这两日的斥候交锋来看,郑贼的马兵还是很强的,而且攻击欲望极其旺盛,一有机会就要上来咬一口,马兵如此,步军恐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连得成出言提醒道。
“强于不强,打过一仗就知道了,郑成功能在福建兴风作浪,兵马自然不算弱的,但是遇上了本王,便算他倒霉了。”耿继茂这两日虽然也感觉到了郑军哨骑的强势,但他依旧嘴硬,而且对自己很有信心。特别是在父亲耿仲明麾下的这些老将面前,更是毫不示弱,态度十分强硬。
“王爷乃是当世豪杰,那郑成功如何能比,他们也就是能打一下吴六奇罢了,当初在潮州,连郝尚久都打不赢。”黄应杰又当即奉承道,他知道耿继茂要他领兵出城作战是什么意思,如今只能是拼命讨好。
“郝尚久如今恐怕还真的打不过郑军了,王爷,末将昨日领兵抵近过郑贼军营,虽然最终被对方骑兵赶回来了,但是从他们扎营便看出早已不同以往,还请王爷慎重行事,切不可轻敌。”连得成再度进言道。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新主在战场之上意气用事,之前有尚可喜领着还好,如今独当一面,又表现得如此自负,这让连得成总是忍不住要多说几句。
“连总兵,你身先士卒,亲自侦察敌情是好的,但肉眼毕竟有限,本王有远镜在手,比你看得还要清楚。”耿继茂好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炸毛了一般,直接怼了回去:“郑军既然已经行动,咱们也不能示弱,更不应瞻前顾后,打仗要的就是气势,有了气势,军心士气才能高涨。”
耿继茂说着,忽然放下了远镜,然后扭头看向了黄应杰:“黄将军,莫要说本王不给你机会,明日列阵迎敌,本王让你先拿下首胜。”
黄应杰一听,知道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但他有把柄被人抓在手中,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忍气应下,心中暗暗祈祷耿继茂尽快击败郑军,这样他的损失可以小一些。
只能说,耿继茂虽然比不上尚可喜,也没有耿仲明的威望,还有些气盛,但并不弱,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他如今领着靖南一藩的主力,对战郑成功的大军,兵力上并没有处于劣势,双方最多只能算是势均力敌。而耿继茂在思维惯性的作用下,觉得自己很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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