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般的轰响由远及近,黄尘滚滚,数以万计的清军朝着郑军左翼席卷而来,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天际,可谓遮天蔽地。
金砺策马奔驰在骑兵群中,北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坚毅如铁的神情,锐利如鹰的眼神,使得其久经沙场的悍将之姿显露无遗。
入关以来的无数场大战,无数次胜利让金砺毫不怀疑,他就是在向胜利冲锋,数千八旗铁甲骑兵的猛然一凿,那些勉强能一战的海贼兵必然溃败。
此战击败郑军之后,郑成功必然损失惨重。而损失了这些数年积攒而来的兵马军械之后,郑成功必然难以立足大陆,区区金厦两岛,再想恢复元气,就是痴心妄想了。
再然后的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无非是集中浙江,福建,甚至是江南的水师,最迟半年之后,就能攻陷金厦两岛,彻底消灭这支残明势力,就如同一年前的舟山大战那般。
这其实也是金砺刚刚率兵抵达漳州,还不到十日就急着和郑军决战的最重要原因,除了军需紧缺,难以久持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和徐大贵,温都里等军中大将都坚信大清必胜,八旗军野战无敌。
所以,他仅仅只率领麾下的五千余骑兵赶来支援徐大贵,并打算以此击穿郑军的左翼防线。
不过,尽管如此,为了彻底拖住中部和右翼的郑军主力,金砺还将江南调来的三千绿营军留在了原地,以随时应对战场之上的突发情况。
前方郑军的旗帜忽然往两边分开,不少更是直接倒下了。被推倒的胸墙之后,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砰砰砰”的火枪声,紧接着又是第二轮齐射。
刚刚从混战中脱身,朝着郑成功大纛冲锋而来的清军骑兵遭此一击,齐刷刷倒下了一片,披甲的战马惊慌跳跃着,不肯前进,马上的八旗兵高举着刀,不断勒动缰绳,甚至是大声怒吼,企图再度制服胯下的受惊之马。
很快,他们的侧翼就传来了一阵喊杀声,王秀奇看到阵线被清军的骑兵突破,连忙派出了原本留在身边的百余名亲卫,他指挥的戎旗镇是郑军中仅次于亲丁镇的精锐。
冲杀上来的戎旗镇铁甲兵以军阵冲杀在原地打转,失去了机动性的骑兵,长枪突刺,藤牌掩护,刀砍马腿,原本就不过几十骑,遭到火枪齐射损失惨重的八旗骑兵在遭受了几轮打击之后,几乎损失殆尽。
不过,在这些八旗骑兵在郑军阵线冲出缺口的时候,不少绿营兵也冲了进来。经过了一开始的突击之后,两军厮杀在一起,一片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郑成功依旧站在大纛之下,纹丝不动。看着距离自己不过数百步的战场厮杀,他的脑子一时空白,只是面带厉色,死死地盯着面前。
留在他身边的几个将领看到有清军突破了阵线,郑军显露出了不支之态,原本还想着要劝谏藩主暂退到安全之地的,但用余光一瞄,看到郑成功的眉头紧锁之后,便没人敢再出一言了。
几乎同等兵力的情况下,面对面硬拼,这些并非全为精锐,兵甲较差的郑军还是难敌有八旗兵加持的清军的,这不是勇气的问题,或者说,甲胄本身就是战场之上勇气的基础。
郑成功看着眼前杀得有来有回的两军将士,咬了咬牙,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甲胄实在闷热,额头依旧冒汗,他本来还想着有将领上前来劝他后撤,然后他大义凛然,严词呵斥:“本藩若退,功业何成”的。
只是,这些话他并没有机会说得出来,或许就算有将领上前,这个时候,郑成功除了瞪对方一眼之外,也说不出话来了。
毕竟,脑中想的和现实中做的,很多时候根本就是天差地别,虎躯一震,霸气侧漏对于现在还缺少时间沉淀的郑成功来说,也更加不可能。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退,只要他的大纛一退,整个郑军的士气便就都完了,他必须坚持到甘辉重创清军主力。
另一边,徐大贵在得了金砺亲领的骑兵支援之后,更加膨胀。他此时心情十分放松,从容地指挥着金砺交给他的数千骑兵。
金砺这个清军统帅并不打算亲自领兵冲锋陷阵,他把杨名高留在了原来的阵地,指挥那三千绿营军,自己则打算在左翼指挥作战。
至于冲锋的任务,自然是交给梅勒章京徐大贵了,这其实也是徐大贵主动请缨的。
他入闽以来,就不断听到甘辉的威名。如今甘辉就在对面,他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而且,徐大贵并不觉得甘辉有多勇猛敢战,对付那些废物一样的福建绿营,要是他领兵冲锋陷阵,威名也绝对不必这个所谓的海贼头子差!
不过,徐大贵转念一想,这样反而更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斩杀威震福建的郑军头号大将,之后拿着对方首级请功的时候,怕是赏钱就不止千两了。
很快,清军中军响起了一声军号声,阵地的两翼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各自奔出了数百骑兵,朝着郑军左翼阵地的两边冲去。
而居中快速前进的,前列依旧是王邦俊所部的炮灰绿营,此时已经损失了数百人,士气十分低迷,跟在他们后面的八旗骑兵才是大军主力。
与此同时,郑军左翼阵地的胸墙之后,两千余名火枪兵已经严阵以待,其中除了日国购进的鸟铳以外,杀伤力最大的,就是自制的斑鸠脚铳和百子铳了。
甘辉按照郑成功的命令,将数十门二十斤到一百斤,型号大小不一的百子铳部署在了阵地中央,特别是能一次发射几十枚到上百枚霰弹,重达百斤的大型百子铳,这能有效对付密集冲锋的清军主力骑兵。
而斑鸠脚铳则是结成射击方阵,部署到了阵地两翼,阻击袭扰的八旗骑兵。中型斑鸠脚铳重达一两五钱,大型斑鸠脚铳重达一两八钱的铅弹能轻易破开满清重甲骑兵身上的两层,甚至是三层甲胄。
“轰隆隆......”
上万只马蹄如同雨点密集地敲击地面,两翼冲出的清军骑兵很快就进到了距离郑军阵地七十步左右的地方。并开始在马上张弓搭箭,一面疾驰,一面朝着郑军阵地抛射。
不过,这些轻箭对于有胸墙藤牌掩护的郑军而言,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数百支箭矢只造成了十几人的轻伤。
郑军军阵两翼的火枪方阵在清军前锋踏过四十步标识,主力进到八十步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军号声。
方阵第一第二排,近三百支架立脚架的斑鸠脚铳随即集火发射,爆响声连绵不绝,近三百颗一两五钱和一两八钱的铅弹在四五十步的距离之内,威力更是大增,几乎无坚不摧,清军两翼冲击而来的骑兵很快倒下了数十人马。
但郑军的反击还远远没有结束,两翼第三第四排的火枪手随即开始了第二轮齐射,白色浓烟笼罩的胸墙之后,再度亮起了如同鬼魅的红色火光,清军阵线之上,再度倒下了数十人马。
而这个时候,轻敌的清军中军还没反应过来,依旧依着惯性在前进,但他们面前七八十步之外,在一阵更加猛烈的爆响声中,郑军前列火光连成一片,白色的浓烟升腾而起,成千上万颗铅弹同时飞驰而出。
冲在前方的绿营军眨眼间便齐刷刷倒下了一大片,如同狂风暴雨横扫而过的麦地一般,这些绿营兵身上仅有的一层锁子甲,布面甲被鸟铳和百子铳射出的铅弹破开,倒下的身体顿时血箭如注。
清军阵前哀嚎声震天,许多没有被铅弹击中的绿营军士兵身上,脸上都被溅满了血,那些中弹倒地,身下大片血水流出的绿营兵则拼命挣扎,不少甚至抱住身后战兵的腿,好像是想要乞求对方救救自己,但被铅笔打烂的身体,不断上涌的血水堵塞了喉咙,只能发出瘆人的“嗯嗯啊啊”声。
原本就对郑军十分恐惧,士气低落的前排绿营军遭此一击,根本就是再也不受控制,咿咿呀呀地转身溃逃。
若是平常,这些绿营军必然很快就会被他们身后的八旗兵威慑住,在砍杀了带头的几人之后,就能轻易控制。
可在北风的作用下,郑军齐射产生的大量烟尘很快就随着铅弹一起,涌入了清军阵中,最先受影响的是中军,然后又是清军左翼。
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郑军阵线之上,又一次爆发出了比之前都要猛烈的枪炮声,两千多名火枪兵进行着最后的一轮齐射,将威力无穷的铅弹和火药燃烧产生的烟尘一齐送入了清军阵中。
清军阵线原本就已经因为巨大的伤亡,呛鼻的火烟和绿营兵的溃逃乱成一团,再遭此一击,原本还因为对身后八旗恐惧,不敢溃散的清军绿营兵,也纷纷趁机转身逃散。
在火烟的影响下,清军阵线彻底陷入混乱,督战压阵的八旗兵甚至连前后左右都无法看清,清军阵中只剩下人喊马嘶,以及连绵不绝的咳嗽声,溃散的绿营兵再一冲击,那些八旗骑兵根本也乱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此时,清军侧翼的密林之中,突然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然后便是山呼海啸的喊杀声。紧接着,中军的数千名郑军战兵也轻松推倒面前的胸墙,开始朝着浓烟笼罩的清军阵地冲去。
北风可以将火烟吹向清军阵地,也能很快吹散,甘辉必须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两面夹击,将这支八旗骑兵击溃,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只见外披一件银白色锁子甲的甘辉策马冲出,甲叶随着战马的奔驰不断跳动,在临近午时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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