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睁眼之后,徐博堂立即闭上了嘴。
不是因为窗外拿着他烟杆的是玉阳水电站地位最高的方正,而是因为方正此时的模样。
方正精瘦的脸上不仅少了往常的平易近人,凌乱的头发下还少了那副方方正正的金框眼镜,常年在眼镜后的双眼此时布满血丝,却又异常的格外平静。
他身上那件常年穿着的,已经洗到半透的白色长袖衬衫前,竟是侵染着一片像泼溅开的殷红,那片殷红已浸透到衬衫下的灰色背心上,并且还在贪婪地扩张着。
腥味有些刺鼻。
这是,鲜血!
“方工,你这……”徐博堂的目光在方正平静的目光和他的烟杆间游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正的声音比他的目光更加平静:“开门。”
“但是,你的伤……”这样的平静让徐博堂说话都有些颤抖。
“不是我的。”
“你,杀鸡了?”
“杀了,再不杀就太晚了。”方正淡然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血,点头道,“烟杆借我过过瘾,五点到1号机房来拿,今晚去我那吃鸡。”
“这……五点……吃鸡……”
徐博堂和方正的关系谈不上好和坏,这是两人的身份鸿沟决定的,他们之间无论生活上还是工作上的交集,都只有开门时才有的点头微笑,仅此而已。
特别是此时方正的目光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他头顶的摄像头上。
“好吧……”
这种情况下,徐博堂本不应该开门的,但他终究还是在思想挣扎片刻后开了门。
不为别的,单就宝贝被方正捏在手上这点,徐博堂就不会拒绝,钱不难赚,但这样的烟杆可遇不可求啊,而且还有顿鸡吃。
再说现在离五点就十多分钟而已,方正这样的高级工程师在里面,不会出什么事。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十多分钟,事故发生了,最重要的是,他的烟杆早就不知去向。
所以徐博堂没有逃,他必须救方正,一是为了在辩解监控内容时有话可说,二是为了他的宝贝烟杆。
咳嗽加剧了一些,徐博堂知道是时候了,他拉响屋外的警报,冲进浓烟,在灼烧和胸闷中抱住“蓝头盔”,在迷糊中将其拖拽而出。
昏迷之前,徐博堂听见了一些他在乎但也不在乎的只言片语。
“水锤效应……”
“溃坝……”
“警报……”
徐博堂醒来后看到这样的记录:
大年初三,傍晚6点,玉阳水电站因水锤效应导致机房起火,玉阳湖大坝溃坝,5亿方水外泄,因警报及时,玉阳镇疏散有序,仅有4座村庄被冲毁,11人轻伤,无人死亡。
高级工程师方正为了保护下游群众,不顾个人安危冲入机房排障被困,救出之前就因吸入浓烟过多陷入昏迷,后经国内外专家会诊,遗憾宣布方正的昏迷将长期持续,目前为植物人状态;门卫徐博堂冲进火海救出方正,身上大面积烧伤,多处骨折,右眼永久性失明。
阳城人民以他们为骄傲,阳城市长称他们为城市英雄,玉阳镇人民对他们心存感恩。
前来探望的陌生人熙来攘往,很是热闹,而病床上的徐博堂则是目光呆滞地对着怀里的白色康乃馨陷入了沉思。
他脑袋中又冒出了那个荒诞的想法。
人死了,就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
如果,是成为植物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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