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小店门口,萧书和觉得头发晕,天旋地转,险些没扶住旁边的电线杆子。韩大海看她那个样子,心中难受不已,坚持让她到医院看看医生。
起初萧书和推辞,韩大海像是开窍般给她分析了目前的形势。最后,她被他带着到医院做检查。萧书和被一个眼神冷厉的女医生带进一个有帘子的诊室里,韩大海看到门口等待的男士将凳子已经坐满,索性就站在诊室门口。
过了许久,状态欠佳的萧书和被护士扶着,缓缓走出诊室。女医生让韩大海到诊室里面一趟,她的脸上比刚才更加冷了几度。
那女医生上来就不客气的说:“你是家属?带着她做过检查吗?有没有吃叶酸?”
韩大海一下子被那女医生的气势震慑,挠了挠头,话还没说出口,一张检查单递到跟前。检查单上有个简写HCG,后面还有个数字,他也不太知道那是啥。不过下面的字他倒是认识,宫内妊娠(双活胎)、“先兆流产”,建议留院观察。
“你这家属也太不当回事了吧,这可是双胞胎,多少人想要都要不上。明显的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好在她本身身体素质可以,不然的话现在可就危险了。你们是住院,还是回家吃药观察。”那医生说这话时头也没抬,只是用钢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住院,我们住院。”韩大海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妥,他目前还做不了主,遂跟医生说道:“要不我去问问她?”
医生摆了摆手,不高兴的说了句:“早干嘛去了。快点。”
那天韩大海到底没说通,让萧书和留下住院。但是她倒是没有推辞他留下的钱和一些东西,但是却让韩大海不要再去找她。萧书和就等着状态好一点,立刻回去看看外祖母。
回到洛阳城的韩大海,天天上班时心不在焉,下班时魂不守舍,直到萧田野回去。他没等萧田野在家把凳子焐热,急匆匆叫着他到门口把情况说了一通。
在省城的小平房里,兄妹俩只能站在屋里说话。房间狭窄、昏暗又潮湿,墙皮上有着斑驳的乌青色水渍,久违的阳光从小窗户里照进来。倾斜的光柱里,灰尘飞舞,像是鱼缸里游着的小鱼。
萧家人虽然性格迥异,但是一点却是出奇一致,那就是不愿意给家人添麻烦,这一点又和很多中国人相似。萧书和当时风生水起时,能拿出钱让大哥上大学、也能让母亲去大城市享受一下生活。可是如今这场面,她宁愿一个人承担。吃着一碗饭长大的萧田野,他何尝不知道那些心中的重重顾虑。对于萧书和的所作所为,第一反应是责怪她,当初不该不听劝。可如今,责怪只能是火上浇油,于事无补。他今天要做的就是打消她的顾虑,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萧家,和她一起面对这飞来横祸也好、时代洪流也罢。
有效的劝说从来都不是喋喋不休,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抓住症结的要害,像是中医名家一针解病痛。韩大海的几次劝说也并不是完全的徒劳,萧书和心理上有些松动。再加上萧家外祖母现在的情况堪忧,就答应了先回到洛阳城。而萧田野因着学校的事情,耽误了几天。他本打算这回去就取了钱,好好计划一下,给大伙们先还一些。
所幸外祖母福大命大,平稳度过了危险期。看到身边儿孙满堂,病又好了一大截。萧书和一回去,就在外祖母病床前守着,直到老人家清醒过来。萧书启也从学校请了假。
其他人也守了大半日,都被外祖父赶回去休息,外祖父趁着这会儿回家做几样小菜。病房里就剩下祖孙三人。一脸认真的萧书启,努力逗着祖母开心,“祖母,我最近学了一项新本领,那就是向我许个愿,不久你就能实现。”
外祖母满是皱纹的脸上,痕迹更深,笑意也更深,声音虽然微弱却欢喜,“你个小机灵鬼儿,那你说说你的道法是跟着罗马的贝里斯学的,还是咱中国的观音学的。我得看看我许愿的时候,用拉丁语还是文言文?”
一旁的萧书和也乐得不行,她不知道那贝里斯是何许人也,大概猜到是帮人实现愿望的,说道,“祖母,他们既然是神仙,你说上海话,他们也是听得懂的。”
“哈哈,就是。我呀,就希望你们都能成家立业。到时候我还能帮你们带孩子。想想你们小时候,那是真乖啊。”说到这里,外祖母笑的露出一口假牙。
“外祖母,你说的这个马上就能实现。”说这话的萧书启看了眼萧书和,随即扭过头看着老人,“外祖母,我想说,不为我们这些人,就为你自己。你最想干什么呀?”
“我呀,那当然是能回到上海的老宅里。看看阿拉上海的邻居,还有吃一吃街角的生煎馒头、桂花糖粥、城隍庙的焖蹄面。”外祖母说一口让人觉得非常温柔的吴侬软语,水乡的小船似乎在她的语言里面,轻轻摇着船桨,晃悠悠到了小石桥下。
“这个容易呀。等我放暑假,我们就陪您回去。”萧书启拍着胸脯打保证。萧书和也在一旁应和。
姐俩在祖母睡着后,就坐在病床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书启。我的事,大哥和你说了?”萧书和有点累,斜靠在空病床上,萧书启递过去一个枕头。
“大哥啥也没说。但是家里什么事能瞒得过如此聪明的我。”此时的萧书启仍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你这是立马帮祖母实现了一个愿望,她要是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那天让萧书和很感动的还有,三妹从包里掏出的一本《孕产妇营养指南》,虽然那本书最后是被韩大海拿去研究。萧母本意让女儿住在家里,但是街坊大院里,人多嘴杂,不久萧书和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到萧家串门的人多了起来,都是一副看热闹的面孔,也有打听吴为的去向。都被萧母推说最近家里事多,推脱在门外。但是人来的多了,总不见萧书和提起将本钱归还的事情,大家背地里开始七猜八想。
反应最大的要数当初把钱给吴为那一批。其中就有卢阿姨,还有与萧母关系很好的戴红。卢阿姨知道萧家老人刚出了事,才好没多久,就没提起还钱的事情。
可是那戴红却等不了。话说起来,她们家算是厂里的特困难户。戴红在厂里打扫卫生,丈夫身体不好,整天吃着药。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因为当初她不当服药,两个孩子出生就智力欠缺。厂里那一年效益好,工会组织给他们家筹了一笔钱。谁知恰巧吴为那时候开着小汽车,夫妻俩一商量,把钱交给吴为。
戴红也不知道哪里听到吴为生意失败的消息。都是街坊邻居,萧家外祖母出了事,她也不好直接要,但是萧家人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就忐忑不安。那可是他们一家救命的钱,那段时间他们家也是揭不开锅。
那一天刚好看到萧书和一个人在院子里收拾那颗樱桃树。戴红就假意让萧书和去她家帮忙看看她新打的毛衣。她家在旁边那栋楼的顶楼住着,他们那栋楼一共五层,与家属院里其他楼无异,特别之处就在于有一个可以上到房顶的平缓楼梯。
立了春,阳光好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把被子拿到房顶上晒一晒。那一天,阳光给每一栋楼都镀上金辉一样,戴红让萧书和到房顶上,一起看看那毛衣式样,她要给女儿用钩针织一件山茶花的背心。
萧书和先到房顶上,当时的她身体倒还轻盈,一点点挪到边上,朝下看了一眼,心竟然有点悬空的感觉,立马挪着回到房顶正中间的板凳上坐着。
不一会儿,戴红拿着一个竹筐里,里面放这些五颜六色的毛线。大院里的一颗老槐树嫩绿的叶子中间,白玉似的槐花一串串,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甜香。萧书和身心放松,拿着线给戴红说着钩花的技巧。
两人聊得正在兴头上,戴红无意的问了句你们啥时候结婚呀。毛线在萧书和手中跳着舞,就成了一朵花的模样,她并未多想,答道,“结啥婚呀,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一答不要紧,戴红警觉出不对味,追问道,“吴为不见了?”
听到这话的萧书和,意识到说错话,为时已晚,此时的她说啥都是越描越黑。
而戴红这一边,只淡淡地说一句话,“你今天就把我们的钱还了吧。孩子他爸的药吃完了。家里都快吃不起馒头了。”
“戴阿姨,今天恐怕不行。就近两天。我们就先把你的钱还给你们,您看行不行。我先回去了。”萧书和说着就要起身,离开房顶。
情绪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戴红,有些激动,“那不行。当时吴为可是借了我们大家很多钱。到时候还能挨到我?”她说着,就要往房顶的边缘走去。
她边走还边说,“你今天要是不给,那我就跳下去。反正没钱,我们也活不了,还不如一了百了。”
萧书和觉得头有些发晕,但是看着越来越靠边的戴红,顾不得那么多,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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