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田野不由自主，往里面走了两步，只见一个巨大的池子里有液体，液体表面燃起淡蓝的火苗，那些火苗轻快的跳着舞。旁边站着几个工人拿着灭火器对这池子喷这白色泡沫，旁边竟然还有师傅老韩。老韩紧锁眉头，对着旁边的人说着什么。池子里的温度很是灼热，周身的空气都像是烧着了一样。

从旁边几个青年工人那里得知，这是淬火油槽。刚刚一个老师傅将赤热的工件在敞开式淬火油槽中淬火，由于没有完全浸入，致使油槽表面油温过热，超过油的闪点产生淬火油着火。那里面又大概十几吨生产用油。

所有灭火器已经用完，那些火苗在油面上重新燃烧起来。所有人的慌了神，有人跑出去拿灭火器。

这一池子油要是全部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老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和旁边的那人争论什么。萧田野从人群中穿过，到了老韩身边，才听到老韩急的用上海话说道：“你们拿灭火器，不顶龙啊。右面那么低，灭火器搞不上去的。泡沫都喷到那棚架上啦，有什么用啦。”

淬火油槽里面还有棚架等设施，而泡沫灭火器的原理是隔绝火焰和空气，这一来全喷棚架上，不起作用。

然后老韩说了句话，让众人都说他疯了。

老韩指着油槽说道：“往里面倒油吧，这火要是再不扑灭，麻烦大了。”旁边的人直摇头：“老韩，这肯定不行。先不说你这行得通行不通，我们也不敢拿自己冒险。一桶油下去，在把浇油的人烧着了。”

眼看油槽里火势有变大的趋势，灭火器的泡沫，作用越来越不明显。

但是看大家都不动，老韩直说了句：“犯法了抓我！你们都退后，我来。”众人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萧田野也同众人一样，惊呆了，用火上浇油来灭火真是闻所未闻。但是那时候有没有别的好方法，况且老韩以前也在热加工车间干过，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突然想起父亲来，萧田野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热血，拿着旁边一桶油倒了下去。油壶突然轻了的那一刻，手心因为激动出满了汗。

油槽里的火并没有灭，老韩也拿了一桶向里面倒上。然后又有人一起拿着油桶，将油倒进坑里。坑里的油面逐渐升起来，火苗像是在嘲笑他们，越来越大。

但是就在油面越来越高，棚架被掩盖，火苗也慢慢上升。更多的人拿来灭火器，灭火器一齐向着“火龙”喷出白色的泡沫。橘红的火光，将工人们的脸映照的个个通红，但是慢慢的，火势越来越小。

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在泡沫中。

萧田野手里使劲攥着灭火器，由于太过用力，胳膊上的青筋凸起。现下放下灭火器，只觉的手都有些麻木。

大家都被烟熏得脸黢黑，萧田野摘掉被熏得乌黑的眼镜轻轻擦拭，他想通过这个方式缓解一下不知是激动还是后怕的心情。

他挨着老韩坐，他感觉到老韩粗糙的手在肩上轻拍两下，最后一下稍稍加大力度，这是老韩表达赞许特有的方式。

那天萧田野前脚刚离开热加工车间，拖拉机报的记者就像是蜜蜂闻到了花香，到车间里拍照又采访。还是老韩有先见之明，和热处理车间的主任说坏事尽管找他，但是要是表扬的事最好不提他。热处理车间主任知道，这个不出事已经是万幸，但也算是生产事故，老韩算是救了他一次，自然答应老韩的要求。

萧田野最不喜欢成为话题焦点，沾了老韩的光，躲过一次。

但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老韩的“火上浇油”能灭火，其他人的“火上浇油”可就只能把薪助火。

习惯于低调行事的人，被推上风口浪尖是件煎熬的事。

申厂长在采购会之前，特意动用了之前在吉林的老关系，请了以前管辖区内的大农场，为的就是让履带拖拉机的销量也能红火起来。大厂，产品太单一不利于长远发展。局势瞬息万变，大型拖拉机的市场也会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直接放弃，不是明智之举。

程振兴是他请来的贵客之一。他们的大农场，需要的履带拖拉机数量很可观，一个订单都可以让那个生产线继续火热一段时间。

两位厂长私交很好，秉性相似，又有一些相同的爱好。由于两人都是直来直去的性格，并且厌恶权力场上的同流合污。他们就保持着一个君子之交的距离，见面说话向来毫无客套之词。程场长这次前来，并不是因为申厂长的邀请，而是由于私事。

“申厂长，你们的小四轮搞得很红火嘛。”程场长坐在茶几前，直截了当的说到。

“老程，你们那里不是用的全是进口的拖拉机。怎么这次还能来我这里。你可别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知道你向来就不看人面子办事。”申厂长也是单刀直入。

程喝了以后茶，缓缓说道：“我这次能来，其实是因为私事。”

“哎呦，这可是少见。能让你老程把私事和公事掺和起来，真是头一遭。我倒要听听什么私事。”

程振兴将萧田野在农场救了女儿的事情说了，诧异道：“我说申厂长，你手下的兵干了天大的好事。你竟然都不知道？”

“我还真是刚听说。我一直在省里开会，和你前后脚到的洛阳。”申厂长掸了掸烟灰，烟灰被窗外的风吹到了眼镜上，他将眼镜拿下细细的擦拭。

程厂长这次之所以因为私事，主要是他那女儿可是他们两口子的心头肉。人是感情的动物，正直中却有人情在。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农场上国外拖拉机的零件近期商量好似的，基本都出了故障，零件却难找到适配的，耽误了生产。他也去考察了附近农场的生产情况，发现他们都是国外和国内的拖拉机都在使用，避免了“断顿”的尴尬。

这时有人轻敲办公室的门，申厂长请人进来。

原来是宣传部长孙晓红。这孙晓红是厂里为数不多的学新闻出身的高材生，她向来写东西注重对于新闻事件不偏不倚，客观反应事实，很少掺杂私人感情。她们孙家就在萧家对门，但是孙家的孩子却和萧家的子女并不那么热络。她对于萧家人仅仅是面子上过得去的礼貌。

程厂长看到孙晓红手里拿了一沓文件夹，就说去采购会上在看看，顺道看看花展。

申厂长让胡秘书陪着他一道去，特意给他送到了厂门口。回到办公室，接过孙晓红手中的文件夹，并示意让孙晓红坐。

孙晓红开始汇报近期需要申厂长批示的一些重要文件。

“申厂长，第一个是前几天，热处理加工厂的一次安全事故。您看看材料。”

申厂长眉头紧皱，他来到厂里第一件事就是狠抓安全生产，看到这样的事故，他确实不悦。看到材料里面写到“以萧田野为首的三人，将油倒入着火的油槽。”时，用手来回翻看材料，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放下第一个文件，示意孙晓红继续说。

“第二个是咱们厂到吉林试车。咱们的试车员救了个姑娘。这个我们宣传部意见是举行表彰会，一来弘扬这种正义之风，二来这是我们厂非常有效的广告，对于我们的宣传工作很有裨益。”孙晓红说完，等待厂长看材料，并给出决断。

申厂长仔细看完了两页的材料，问孙晓红：“你们宣传部和办公室的意见是对那两个年轻人在全厂进行表扬？”

孙晓红顿了顿说道：“申厂长，我们的意见是只对薛鹏一人进行表扬。我们考虑到萧田野前两天参与到热处理厂的事情，担心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申厂长又看了热处理厂的材料，说道：“热处理厂的事，稍后再议。对于见义勇为的表彰，可以先表扬薛鹏那个小伙子。表彰会这样虚头巴脑的形式就不要搞了，给他发奖金及奖励，来点实在的。相关报道可以好好做一下，让大家都可以看看。至于萧田野，先放着。我再考虑考虑。”

孙晓红出了办公室的门，申厂长思索起萧田野的事。他让这件事放着，却并不是因为萧田野在热处理厂事件上的鲁莽。反而他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果敢和担当，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决断。正因为欣赏，不能过早让他“出名”。向来人出名不容易，但是出了名再想无名，恐怕也是堪比登天。现对于张爱玲的“出名要趁早”，申厂长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年轻人太早出名，并不利于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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