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不动声色地瞥向侍卫,那个懂朝鲜话的侍卫,点了点头。
过去的几日,这位正白旗旗主,亲眼目睹穆枣花带着乌真超哈轰塌了广顺关和靖安堡的城墙,又指挥着朝鲜火枪兵压制过开原城外几个烽堠的明军箭矢射击,皇太极已经不再怀疑这个尼堪女人了。
莽古尔泰和佟家骨干,因为这个女人,要么身子坏了,要么命没了,但细究起来,这女人也没做啥事,是他们自己贪药上瘾,或者想着薅大金的羊毛自肥。
打消疑虑后的皇太极,与岳讬关系再亲,到了要对阵马祥麟那样的悍将和川军虎狼之师的时候,也不想将杀手锏让出去。
好在,穆枣花这个尼堪奴才,还真不像寻常妇人那样又贱又蠢,并未因为岳讬公开了纳她做侧福晋的心思,就忘了谁才是大汗封下的和硕贝勒,这不,乖乖地把火器营,都放在了正白旗的阵地里。
皇太极遂下令道:“好,你们乌真超哈,去阵前吧。鳌拜,你今日,不必管火器营,跟着本贝勒,冲阵。”
……
巳时,阳光强烈起来,将大地上那一面面红色或白色的牛录旗帜,以及黑压压的金军甲兵、战马、包衣们,映照得清晰无比。
“他娘的,带劲儿啊兄弟们,老子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么多鞑子呢,跟雨后的蘑菇似地,密密麻麻嘿。”
满桂喝完彩,一放缰绳,驰往自己所部的宣大老卒与代郡新兵队伍里,和副将们又检视了一遍阵型与军容,同时鼓一鼓士气。
“儿郎们,你们也别被老子的话吓着,鞑子多,那才好呢,说明啥,说明人头也多,够咱杀个痛快挣赏银,是不是啊?”
“是!”
“怕不怕鞑子?”
“不怕!”
“白甲巴牙喇算个啥?”
“算个鸟!”
“鞑子的铜管子会不会哑火?”
“会!”
“跟着川军兄弟们干啥?”
“冲!”
“临阵退缩,军令官会咋样?”
“斩!”
“那就对喽,”满桂举起马鞭对着瓦蓝的天空,“娃娃们,你们都姓朱,太祖爷,在上头保佑你们。老子呢,在前头给你们开路。记住,对面的鞑子,脑瓜不如倭寇,蛮力不如北虏,戚少保的鸳鸯阵,你们不是白练的。马将军的白杆兵,一人一马就能打杀三五个甲兵,你们十个人一齐往上冲,白杆兵也得管你们喊师傅!”
“哈哈哈哈……”人群中滚过一阵阵哄笑。
都是血气方刚年纪的后生们,如果说昨夜扎营时,还有不少人惴惴不安,那么此时此刻,青天白日之下,被胸有成竹又气势如虎的头领鼓舞了一番士气,再遥望前方犹如江河涌浪般的一大片川军,这些代郡的宗室子弟,已顾不上去咂摸对死亡的未知恐惧了,只剩了摩拳擦掌的冲锋前的兴奋。
战阵尾部,带着二十几个叶赫部族人骑兵的荷卓,兜鍪下的双眼和嘴角,也弯了起来。
这位正当青春年纪的异族妇人,走出闺阁、来到充斥着男性的政治与军事舞台的七八年中,见过太多的女真与蒙古王公贵族,也遭遇了马祥麟这样初见时当作天神的明国将军,但时至今日,荷卓不再怀疑,自己不敬畏不崇拜、只想与之并肩同行的,就是前头这个搏命之前仍纵情笑谈的粗豪丘八。
……
距离满桂所部半里左右的前方,川军阵中,马祥麟举着望远镜,安静不语。
两日前,在铁岭南边,与麻承勋和马林议定分进合击之策时,开原过来的明军哨骑,已明确告诉了几位主将,金军有火器营,根据抓获的包衣供述,统帅之一,就是投靠大金的尼勘妇人穆枣花。
此刻,望远镜的镜头里,正白旗阵前的炮管,依稀可辨。
马祥麟想起当年滦河畔的营地里,郑海珠瞪着他,带着语气森冷说出的那句话:“祥麟,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兵不行,你也不要质疑我的属下无能。”
“呜,呜……”
金军刺耳的海螺号,响起来,那是开战的号角。
几乎同时,马祥麟身边的牙将,完成了各个骑兵方阵的应旗。
马祥麟原本与马鞍平行的白杆枪,倏地立起,闪亮的钩镰枪头,在烈日下耀眼刺目。
银枪的主人,怒吼一声,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