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暗想:“做臣子的强谏、死谏的多了去了,像我这种半道截胡,以身作则的负面行为去侧面谏言的儿臣,也算得上是一大特色了。”
三国群英荟萃,性情分明的同时,也有各自的致命缺陷,比如孙权腹黑量狭、诸葛亮谨慎、张飞不体恤士卒、关羽瞧不上士大夫……
就如曹操而言,称得上是整个东汉末年乃至三国都无法绕开的人物,但也存在好色、自负、多疑等为人诟病的毛病。
但也正因如此,彼此构成了一个前后长达百年光景的历史画卷。
曹昂跟于禁低声交谈的同时,也看了眼对面的张绣跟贾诩,两人脸上也各自挂着和善的笑容,一副其乐融融的状态。
曹操坐在上首,将下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微微点了点头,暗想:“子脩近来倒是变了挺多,能跟众人相处融洽,有大将之风,只不知是何方神圣指点了子脩,让他突然间有了这样的开窍。”
思来想去,他认为于禁跟贾诩都不可能是曹昂背后的高人,可转念一想:“子脩有所长进也是好事,老夫这年岁也大了,肩上的担子迟早要落在他的身上。那人若教导我儿从善增识,那便可让他当子脩的老师,老夫故作不知。若是敢教他乱来,那老夫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揪出来,再生吞活剥了。”
曹操脸上挂着笑容,心中的念头却是千回百转,他既然下意识地认为曹昂背后有高人指点,对这假想敌便有了几分戒心。
能把世子教成大材,固然是曹操心之所愿,但要是有小人作祟,挑拨父子之情,甚至怂恿儿子造他的反,曹操丝毫不介意举起屠刀,把怂恿者的脑袋像砍瓜切菜般剃下来。
“诸位将士,宛城已定,张骠骑也已改邪归正,弃暗投明,许昌南面可安,但刘表尚在,须得留兵驻守,以防进犯。”
曹操目视众人,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张绣的投降之快,曹军几乎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还未抵达宛城,张绣率领西凉军就到渝水来投降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曹氏诸将本身就没把张绣放在眼里,就算不降,那也是打一仗的事,最难的还得是背后的刘表。
倘若张绣不降,以宛城为据,刘表在荆州与其互为唇齿,曹军的南征将会变得困难无比。
曹氏宗亲里,辈分最长的夏侯惇站起身来,正色道:“回司空,不如再留兵驻守,刘表若敢犯禁,则命一上将,率劲旅击之。现在宛城已经在我军的掌控下,许昌便可无虑,刘表率军北上隔着宛城,也不可能轻易直取许昌。”
这是最中规中矩的策略,毕竟就算宛城的张绣归降曹氏,宛城也终究不能空着,依然需要留兵驻守,区别在于,此城已由刘表的桥头堡,变成了阻隔他北上的重要关隘。
曹洪、于禁等人都相继点头,均是同意夏侯惇的看法。
毕竟荆州的刘表,带甲十余万,实力极其强横,要是他突发奇想的北上进攻许昌,那就是要命的节奏。
曹操眉头紧锁,一时间难以决断,留驻兵力多寡就成了最大的问题,皱眉道:“诸位以为,当留谁驻守,又需要留多少兵力呢?”
夏侯惇沉思少许,曹洪、曹仁等人也低头沉思,有的说一万人,有的说两万人。
曹昂眉头一皱,自然知道曹操的为难在何处。就以当前形势来说,曹操的实力跟地盘在群雄中除了稍逊袁绍、袁术、刘表以外,也是排得上号的诸侯。
然而曹操所拥有的地盘并不好,基本上就是四战之地,地势平坦,哪边的军阀有所企图,都可以径直过来掰扯较量一番。总得来说则有利有弊,这也给了前期扩张的曹操四面出击的条件。
曹操最大的为难之处,就是要避免多线交战,倘若有数敌来犯,顾得了东,则顾不得西,必将处处受制于人。
“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曹操的政治总纲领,而早期的发展战略目标,则是已经嗝屁了的鲍信七年前提出的“且可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
鲍信所提出的“大河之南”,指的是黄河以南,在确切一些,结合当时的局势,以及曹操集团的走向来说,应该是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秦岭以东的兖州、豫州、青州、徐州、司隶、荆州北部和扬州北部这样一个范围。
曹操将军事扩张的目标放在这个范围,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碍于袁绍的,毕竟河北是袁绍的核心根据地,所以鲍信的建议曹操不与袁绍硬碰硬,先在黄河以南进行扩展跟活动。
这跟诸葛亮的《隆中对》中避免与曹操、孙权直接冲突是一个道理。
曹昂眼看众人都在犹豫不决,目光投向贾诩,见到贾诩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言明,想来是自认新降之人没有地位跟话语权,干脆不吭不响保持沉默。
“你不开口,那就我来吧。”
他眼看曹操抬头仰天细思,当即起身避席,拱手道:“父亲,以我看来,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防范袁绍,而不是刘表。宛城驻军兵力若是过高,则不免拆了东墙补西墙。”
“是么?你有何见地,不妨直言。”
曹操“嗯”的一声,侧头望向他。
军帐内的所有人都投以目光,对世子殿下的高论报以浓厚兴趣。
曹昂沉声道:“刘表是守门户之犬耳,必无胆量敢北上进攻许昌,父亲不攻荆州,刘表已乐得烧香敬神了。故此,宛城不必重兵把守,只需有小股兵力驻守防范,主力回师许昌,专心观望袁绍在河北的动向最为重要。”
此言一出,曹操心中剧震,兀自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捋须道:“子脩,你如何敢笃定刘表不敢跨过长江北上呢?”
曹昂微微一笑,朗声道:“孩儿是从刘表对待张骠骑的举措中看出来的。”
说罢,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张绣。
张绣不禁一头雾水,挠了挠头道:“这……这个末将可就不能明白了,还请世子殿下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