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继续一路向前。
红色的旗帜随着黄色的灯光一同消失,再接着,便只有一路的黑暗和未知了。
所有人都怅然若失,在这一刻,所有人终于清醒的认识到,他们即将去国离乡,踏上又一片未知的土地,开启一场注定充满了血腥的征途。
黑暗,从来只会给人带来不安全的感受。
心知不能继续让战士们消沉下的陆博,随即拉了拉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之中的伍千里。
伍千里猛然惊醒,看着眼前的黑暗,瞬间会意,当即恢复了连长该有的冷静,下令道:“关门,熄灯,睡觉!”
“咔嚓......”伴随着火车前进的声音,车厢门被拉上。
除了车厢前后的两盏小油灯外,其他的灯火很快被战士们一一熄灭。
忙碌了一天的战士们本该十分疲惫地沉沉睡去,可灯一灭,瞬间涌上心头的不是深深的疲惫,而是对家乡、父老的思念。
去国离家,对于七连几乎所有人而言都是第一次。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们心中也不免有些波澜,更何况七连中不少还是没打过几场仗的新兵。倒不是担心前方战场的凶险,只是单纯的对未知的向往与兴奋,当然,这兴奋之中,又何尝没有一丝丝的恐惧呢?
七连的战士不惧死亡,但他们却也不是神!只是他们知道他们的死亡,能给后人带来更多的希望与光明,这才舍身忘死。
都是肉体凡胎,子弹射中了会疼,炮弹击中了会死,没能活着回家会伤心,如是而已......
行进中的火车依旧在“库次、库次”的叫喊着,严明的纪律让七连的战士们都紧闭双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的声音,但借着车厢前后微弱的灯光,却不难发现,七连这一百多号人,几乎有一个算一个,一双眼睛都睁得老大。
甚至,他们的连长,伍千里,也睁着眼,躺在行军床上。
当然,他想的,不是其他,更多的是要如何将七连完整地带回家,将伍万里那个臭小子,安全地带回家......
陷入沉思的伍千里,自然也没有感觉到车厢中诡异的气氛——安静得可怕。
但陆博注意到了!
一群的糙老爷们,一百多号人,关在一个车厢里,熄灯都好一会儿了,没人打呼?你骗鬼呢!
只有一种可能,这群臭小子,一个个的都没睡着!至于众人没睡着的原因,陆博用脚后跟想也想得到,也完全能够理解众人的心情。
但,能理解归能理解,却不意味着这样的行为是正确的,更不意味着陆博可以无视这样的情况发生。很简单,思念也好、不舍也罢,在踏上军列,关上车厢的那一瞬间都该丢弃了。
越是带着重重思想上战场,越是危险。不仅是自己的危险,甚至还会危急同伴。
当然,这趟列车并不是直达朝鲜,他们七连和九兵团的其他部队一样,都还要在山东整训一段时间。饶是如此,陆博也很清楚,但这样的情绪是越早扼杀越好。
强行命令?
显然不合适。不仅显得自己很没有水平,更是容易让战士们产生逆反的心理。
不过,很快,陆博便想到了办法。
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连翻身都没有翻,只是从鼻腔里稍稍呼出一口浊气,又缓缓吸入,顺带着如同雷鸣般的呼噜声。
一呼一吸之间,长长的鼻音简直要盖过了火车前进的声音。
睡在陆博旁边铺位的伍千里最先反应了过来:梅生这个书生咋也跟着打起了呼噜?跟着这小子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有这习惯啊?
随即细细一听,在这略显安静的车厢之中,梅生的呼噜虽响,却是有些单薄。
很快,伍千里就发现了异常:偌大的车厢里,上百号人,就梅生一人的呼噜声?其他人呢?雷公、余从戎,哪个不是呼噜大王,这会儿却毫无动静?
转瞬间,伍千里便知道他的七连正在发生着什么,也更明白他的指导员梅生同志在做什么。
不由得,伍千里有些汗颜,今天以来,自己有太多的失误了,从见到自己弟弟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心态就有了不小的波动。
如果说请雷爹帮忙教伍万里,还算是情有可原,那么后续一系列的操作,就真的有些不够格做这个连长了。
明知自己的弟弟是个不安分的角色,还放任他独自去“撒尿”,差点让自己没有赶上军列;
上了火车,心中还在担心这家中的父母,连关门、休息这样的事情都要梅生提醒;
好容易睡下了,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麾下战士们的心态变化,一股脑儿地想着要怎么把伍万里给平安带回去。
要不是梅生一直在身边为自己查缺补漏,恐怕这一车的人明早都得顶上个熊猫眼。
“伍千里,你不仅仅是伍万里一个人的各个,更是第七穿插连的连长,一百多号兄弟都指望着你呢!不能再犯糊涂了!”伍千里在心中严厉地批评着自己。
微微偏过头,看向那努力打着呼噜的梅生,伍千里的嘴角不由得微微钩起:“谢谢你,梅生。”
随即,又是一声呼噜横空出世!那是伍千里在有样学样。
此起彼伏的两道呼噜声,你方唱罢我登场,配合着火车“库次库次”的前进声,在偌大的车厢里奏成了一首最为催眠的摇篮曲。
“指导员和连长都睡那么死了,咱还想个鸟啊!睡觉睡觉!”
“怕个鸟啊,又连长和指导员在,睡觉睡觉!”
在陆博和伍千里联合奏响的摇篮曲中,七连的战士很快安定下了心情,不论是惊喜、思念、担忧、亦或是害怕、等等的情绪,纷纷在这如雷鸣般的呼噜声中,被抛在了脑后。
紧接着,又是一声呼噜声响起,榜样的力量总是无穷的,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整个七连的车厢已经沉浸在了呼噜声中。
仰面躺着的雷公,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雷鸣声,心中一阵的舒畅——他知道,七连后继有人,七连后生可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