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疯子平日里经常这样，同桌的另外三个尸伯好像都不觉得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狐狸依旧在埋头大吃，吃得满额头都是汗，冬姐正优雅地剥着一头糖蒜，秀才双手环抱靠在椅子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秀才突然开口对陈震说：“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向你嘱咐一下，接下来，你很可能在雾原上遇到自己的同类，不管他们看起来有多么的人畜无害，也不管他们向你释放出多少善意，你都不能轻易相信他们。”

陈震不由蹙起了眉头，前天他来到避难所的时候，狐狸也说过类似的话。

“为什么？”陈震问道。

秀才又是思考片刻之后才开口回应：“很多人在苏醒过来以后，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怎么说呢，就是……那些人，除了外面这层壳还是人类，内里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自己身上的种种变化，陈震不由紧张起来：“他们变成什么了？”

“不清楚，”秀才摇摇头：“总之藏在那一张张人皮下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人，这种变化不仅仅体现在生命构造上，连同他们的心智也会彻底扭曲，变得比雾原最阴冷的地方还要阴暗潮湿。”

听秀才这么一说，陈震在心中长长舒了口气，他非常确定自己的心智十分正常，至少既不阴暗也不潮湿。

“还有一件事你务必要记住，”

说话间，秀才用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并用力蠕了一下喉咙，似乎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在稍作调整之后，他才继续说道：

“放眼雾原，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避难所，第二安全的地方，则是那些被雾气笼罩的区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某片区域没有被迷雾覆盖，里面阳光明媚、花草满园，那你一定要离那里远一点……我身上怎么这么痒啊，好难受。”

话到末尾，秀才的语气明显变得烦躁起来，他抬起了一只手，想要挠挠脖子，却发现肩膀像是被水泥浇筑了一样，变得无比沉重，手臂抬到一半就再也抬不动了。

就在这时，正在埋头吃肉的狐狸突然“噗——”的一声，将嘴里的食物全都喷到了桌子上。

所有的食材，除了几筐猪肉，在没有任何红色的东西，可从狐狸嘴里喷出来的东西却透着一股怪异的红色，那不是猪肉的粉红，而是一种鲜艳的大红色，鲜红如血。

紧接着又是“噗——”的一声，狐狸口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一时间血雾飞溅，萦绕在厨房上空的菌香气息瞬间被浓烈的血腥味覆盖。

喷出这口鲜血后，狐狸的身体就像遭到了电击一样，疯狂地颤抖起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疯子，面容因为极度震惊而逐渐扭曲。

此时秀才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用那只抬到一半的手指着疯子，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下……毒……”

最后那个“毒”字还没说完整，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疯子跳下椅子，拍着手大声欢叫：“坏人都要死，坏人都要死，龙家烜最坏，龙家烜最该死，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叫着叫着，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趴在地上对着陈震疯狂磕头，边磕边笑，边笑边哭，眼泪和鼻涕满脸都是。

狐狸已经滑到了桌子底下，不知道是死是活，秀才瘫在椅子上，耳朵、鼻子、嘴巴不断冒出大股鲜血，冬姐的情况似乎比狐狸和秀才好一些，至少没有流血，但此时也像被抽空了力气，虚弱地躺在椅子上，什么都做不了。

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陈震在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疯子的举动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他能在一瞬间将温馨家宴变成杀人现场，也舍得对朝夕相处的同伴痛下杀手，即便此时他看上去好像对自己没有威胁，但谁又能保证，下一刻他不会突然暴起，亲手要了自己的命。

就在陈震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盘算着，要不要趁疯子还没改变主意，赶紧带着冬姐逃走时，一只巨大的手掌突然从门外伸了进来。

那只手的面积比陈震的整个上半身还要大，手指骨节突起，手背上青筋暴奓，虎口周围全是硝石层般的厚实老茧，它先是以不算太快的速度来到了陈震面前，随后便骤然转变方向，朝着疯子抓了过去。

短短地晃了一下神，陈震才反应过来，这是厨子的左手。

此时厨子的半截身子已经进了厨房，一边探手去抓疯子，一边踏着无声的脚步，朝陈震身旁移动。

匍匐拜地的疯子突然感应到了厨子的掌风，立即止住哭笑，挺身后退。

他的速度还是那么快，身体动起来的瞬间，整个人就像被风吹散的一道沙尘，只在空中留下一道薄薄的虚影。

见疯子后撤，厨子也加快脚步冲进厨房，右手抽刀，对准疯子就是一击横斩。

怪异的是，厨子的动作明明很慢，慢到陈震可以清晰分辨出每一个动作的细节，可那把无比缓慢的刀，还是斩中了无比迅捷的疯子。

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整的银色弧线，精准地砍在了疯子左肩上，刀锋凌厉，霎时间划穿骨肉，发出一阵绵密细腻的微弱声响，疯子的手臂就像从蒲公英上脱落的绒毛，脱离了身躯，轻飘飘地飞向半空。

厨子一击得手，马上揉身扑近，对准疯子的面门又是一刀。

“开！”

就在刀锋眼看就要落在疯子的面门上时，疯子突然暴叫一声。

厨子似乎从这声暴喝中感知到了某种危险，第一时间收刀后撤，挡在陈震身前。

于此同时，浓烈的血雾以疯子为中心急速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厨房，厨子死死将陈震护在身后，同时将宽刀反握，无声凝视着血雾深处。

数秒钟过去，血雾深处依旧一片死寂，厨子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横传刀身，用力挥出一阵刀风，房间里的血雾顷刻就被吹散。

血腥味犹在，但视野已经清晰起来，此时的厨房里只剩下了陈震、厨子，以及紧剩一息尚存的秀才和狐狸，视野中看不到狐狸的身影，但餐桌下正不断传来它那迟缓的喘息声。

疯子不见了，冬姐也不见了，墙角里，疯子的断臂静静躺在那里，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流血。

厨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震也是现在才发现，在厨子的衣服和裤腿上，沾满了虫子的尸体，刚才他和疯子交手的时候，疯子并没有放出毒虫，这些虫尸，应该都是在他回到厨房之前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