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见没人表态,面露不悦,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御案。
敲了六七下之后,他突然发力,嘭的一掌重重拍在案面上,吓的案头那两方鸱吻镇纸高高跳了起来。真龙震怒,区区龙子已是瑟瑟发抖。
“怎么?都不说话了?平时夸夸其谈,各个都有包容天下的才干,怎么今日遇到这点事,都成了哑巴了?”李世民嘴角挂着冷笑,眼中放出寒光。
还是没人说话。
李治注意到,在他的斜前方,四哥李泰的脚跟似乎微微动了下,四哥有话说?
但李泰只动了一下便停下了,没有往前迈步,显然李泰又想到了什么,临时改了主意。
殿中再度陷入了沉寂,只有李世民轻轻敲击御案的声响在众人耳边回荡。
又过了一会,见还是无人站出来说话,李世民叹了口气,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李祐那畜生今天是不是该进京了?玄龄?”
房玄龄跨前一步,表情严肃的只回答了一个字:“是。”然后立即退了回去,惜字如金的架势,显然是不愿多说一个字。
“那畜生该怎么处理,都说说吧。”李世民冷声问道。
这个话题,其实一点也不比刚才的话题简单。表面上看,这是个谋反的案子,而且是铁案。
你李祐谋反之前,是齐王殿下,是皇子,是高高在上的藩王。
但你谋反了,你就是大唐朝廷的敌人,是大唐百姓的敌人,也是这大殿内所有人的敌人,与所有人都有了敌我之分。
对一般人来说,不用琢磨也知道该如何站队,但朝堂上如今站的都没有一般人,都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这些人都知道,回答这个问题前,不琢磨透皇帝的心思,贸然说话就等于给自己种祸。
李治虽然年轻,但也知道,齐州那边平定叛乱的捷报十多天前便传回长安了。
若父皇想杀李祐,交部议处的旨意早就下了十道二十道了,还用等到李祐本人马上就要押送到长安了才研究处置?所以李治早就断定,作为父亲,李世民显然并不想杀李祐。
虎毒不食子,五哥李祐虽然可恨,但作为父亲,李世民不忍心痛下杀手。
这就导致眼下父皇是两头为难,李祐是谋反的大罪,公然包庇谋反的儿子,那你作为皇帝,置国家和朝廷的法度于何地呀?
授天下人以柄,以后这国家还怎么治理?国家的法度要不要遵守?
李治能看明白皇帝的心思,宰相们自然也心知肚明,所以没人站出来触霉头。
李治看着李世民略显疲倦的神色,想必这些天父皇没少为这事头疼,看来父皇没想出妥善的法子。眼下父皇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儿子和宰相们,意思就是,你们有什么锦囊妙计,赶紧拿出来。
败墨迹。
这次李治注意到,李承乾和李泰的脚几乎同时微微动了一下,显然两个人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不过李恪却纹丝不动。
李世民看着下面的臣子,斟酌着该先问谁。
问魏征?不行,这犟老头不会通融,问他,答案不用想也知道,就是个依法办理。
李祐犯的是谋反大罪,罪不容诛,依法处置就等于说是杀了李祐,所以只要交部议处,结果就只有一个:死。
问房玄龄?也不行,这老狐狸多半会跟自己绕圈子,说半天也不会有个准话。
思来想去,李世民决定还是先问自己的儿子:“太子,你先说说吧。”
李承乾拄着手杖往前迈了一步,他有腿疾,行动不便,手杖从不离身,所以走路时都会有标志性的咚咚声。
手杖撞击地面的声音。
李承乾说:“朝廷法度俱在,儿臣的意思是,先将老五暂时在台狱羁押一段日子,过阵子再视情况移交有司,依法处置。”
李承乾的说法很狡猾,作为太子,国家的储君,李承乾所在的位子注定了他不能公然为反贼说情脱罪,所以移交有司和依法处置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是李承乾所说的移交有司四个字之前,可是做了铺垫的,“先羁押一段,过阵子再视情况”这几个字就很值得玩味。言外之意就是先看看风向。
那么问题来了,看什么风向?看谁的风向?
自然是看百官风评了,如果百官不提,或者是没有大肆群起攻讦,皇帝也乐得装糊涂。
李祐在牢里一关,就这么托着,时间一久,热乎劲过了,有些人就忘了,死罪没免,人却也没死,再过几年,保不准出了什么新情况,就能放出去了。
而且李承乾提出的关押地点很有讲究,是台狱。
台狱是御史台的独立小监狱,专门关押皇帝亲自过问的大案要案的犯人,跟外界接触少,关在那最低调,最不引人注目。
主管御史台的御使大夫韦挺是个老滑头,一向最喜欢揣摩皇帝的心思办事。
有韦挺在御史台周旋,疯狗御史们不会一窝蜂的上奏章追杀李祐,所以关在台狱,大事化小的意味十分明显。
放李祐一条生路,倒不是因为李承乾顾念兄弟情谊,而是显然他看穿了皇帝的心思,皇帝不想杀李祐,所以李承乾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李祐本就是庶出,这一番谋反的折腾,以后绝无翻身的可能,绝无可能威胁到太子的位子,此时放李祐一马,李承乾能在父皇面前卖好,这个顺水人情卖的,对李承乾是有利无弊。
李世民没有表态。
李治明白,没有态度也是态度。这个法子不好,至少是有待商榷。
李世民看向李泰:“青雀,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