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火把灭了,白狼背着他在黑暗里狂奔,他听见声音,听见风啸,听见自己啜泣的回音,但某种生物在树木间穿梭的窜动声却越来越响亮,渐渐盖过所有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穆古尔死了,他的同伴们都死了,所有都人死了,他也快死了。
血,尸体,死亡,坟墓,雪天,魔鬼,地狱,然后是父亲的话音——恐惧是你最大的敌人。
恐惧是你最大的敌人,恐惧是你最大的敌人,恐惧是你最大的敌人,明明父亲的话是那么直白,那么一针见血,可他为什么蠢得什么都不明白,说到底,他连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他恐惧死亡?可为什么在无数个寂寞得快窒息的夜里,他总会幻想要去死呢?
敌人又是谁?所有站在他对面的家伙么?
他想起霜牙氏族还没迁出卡斯托纳斯的时候,其它氏族的兽人孩子把他围着,跟另一个人类的小孩子一起困在中间,人类的孩子对他又抓又咬,当他砍下对方的头时,赢得一片欢呼喝彩。
为什么忽然会想到这些?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他都还在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想这些事情有什么用!你想的再多又有什么用!这些东西能给你带来杀人的武力吗?还是能给你带来享受杀戮的心?没有!没有!它们只会让你变得懦弱,你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杀掉,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由智慧主导的世界!
一万种思绪说起来那么悲伤,可所有人还不是都会死,说不定太阳也会缓缓迎来毁灭,或早或晚。
他听见一声低低的笑声,谁在笑?疑问刚自心生,他就反应过来是自己在笑。
胯下的白狼猛地停住,后脚弹起,顺着奔跑的惯性侧身把他丢了出去,凌乱着飞快旋转着变化着的视野里,他看见了白狼几乎被切断的脖颈,一根血红色的丝线卡在狼的喉咙里,白狼至死都高昂着头,直到它斜斜地倒地,生机彻底断绝。
葛瑞格利扑倒在林叶里,周围是血色的黑暗,也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副画面,把他的整个心神都吸引进去,一群身着白袍的侍者将雪白头骨堆砌成高耸的骨龛,流血的太阳自天之尽头的雪原升起,他们歌颂死亡,像自己一样认为生命不过是注定要完结的悲歌。
突然他们统统转过头来,望向他,好像他一开始就在那里,他听见他们对他说:“你已经具有踏入‘高墙之都’的资格,我们拥有同样的理念,我们心意相通,我们是在一条道路上并行,彼此相爱的兄弟,所以你终将叛弃你的主子,到我们这边来,成为侍奉血日的一员。”
紧接着他们又说:“不过那个时候,还不是现在。”
画面镜裂般破碎,如大梦初醒,血刚从额头上流下来,时间只过去了数秒而已。
血色的月亮好像眼睛自天空眺望,葛瑞格利站起来,掏出腰间的匕首,他的战刀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了。
疲劳和绝望一起涌上心头,他几乎想要放弃,可同伴们的脸,拼死保护他到最后的白狼,他们像是铁链一样捆住他,让他不愿意辜负。
他必须活着,活着把消息带回去。
不远处白狼的尸体和其它一切事物一起隐没在黑暗里,空气里也只闻得到浓烈的血腥味,四周静极了,没有任何信息可以确认敌人的位置。
忽然响起‘哧哧’的声音,像是刀刃割裂了风,针扎在耳朵里,渐渐的,四下都是这种可怖的声音,仿佛有无数只草蜻蜓在他身边乱窜。
肩膀袭来一阵剧痛,不深不浅的伤口里淌出血来,葛瑞格利握住匕首的手抓得更紧,动也不动,这只不过是试探而已。
无声无息间,葛瑞格利猛地暴喝,伏腰前冲劈出匕首,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也没有看见任何身影,可他闻到了一股不同于血腥味的尸臭味。
哧声停下,风刃从头上掠过,葛瑞格利感觉手中一沉,他果然砍中了什么,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血红的瞳孔重新显现了刹那,便又如水般重新融入黑暗,他再次落了空,但血色的镰刀没有随着黑影的影化而消失,嘭的落在地上。
仿佛他砍中的根本就不是个人,而真的是团影子,劈开就成了虚空。
后脖传来刺骨的凉气,黑影以他无法理解的诡异方式去到了他的背后。
终于结束了,葛瑞格利竟然有些释然,他几乎可以想象下一击黑影贯穿他心脏的样子。
黑影面对葛瑞格利毫无防备的身后,探手直刺,他的五指长得如利爪般尖锐。
尖爪自背后刺入少年的胸膛,按理讲无论是谁都应该在这种剧痛与触不及防下失去力气了,可对方忽然一个反手抓住了他,手上力气极大,他挣脱不得,直接的接触也令他无法影化。
黑影猛地往后退去,手臂如腐朽地树藤般,与身体断开连接。
葛瑞格利扯下刺入他后背的胳膊,鲜血缓缓流下,带着力量一起流失,这波攻势好歹算是挡下了,他还活着,起码暂时。
不出他所料,对方的力气小得惊人,简直像个孩童,在失去武器的情况下很难破开兽人强韧的皮肉,否则也就用不着从始至终都采用不正面对抗的手段来杀戮了。
黑影落在白狼的尸体旁,蹲下身子大口吮吸起来,狼尸迅速干瘪下去,葛瑞格利的力气在刚才已经用尽,再顾忌黑暗中密布着的致命血丝,他不敢贸然冲上前,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亵渎白狼的尸体。
片刻后,黑影站起来,他残缺的胳膊像快速抽芽的新枝般,以极快的速度重生了出来。
“吸血鬼。”葛瑞格利咬牙恨道。
“兽人的狂血,无论见多少次,都是那么让人厌恶啊!”戴蒙·布莱克冷冷地说。
鸟群的黑影从树丛中惊飞起来,绕着森林盘旋,像古人所谓‘山雉皆鸣’的意思,又有人进入了森林,在两人皆筋疲力尽的现在,来者将决定他们的命运。
火光忽地从四面八方铜亮起,照出许多副狰狞的面孔来,座狼呲牙低吼,一名披着骨链的兽人提着刀骑狼上前,那是赛义达·战歌,周围的战士高举火把簇拥在他的身旁。
然后又响起一阵马的长嘶,所有人满耳都是马蹄敲击地面的轰响,待马蹄声近了,铁甲也震鸣得越发响亮。
火把再次如连营般亮起,从远处的原野到森林的边缘,火光照亮大地如处白昼。
在葛瑞格利身边,两拨火把汇到了一处,像神殿里诸神光亮的宝石眼睛。
银甲的少年坐在马上缓缓走近,两边是全副武装的卡斯特家族的重甲铁骑兵,少年神色淡然,半个身体都掩在阴影里。
两方的主将终于汇面,带着他们的军队在尸堆中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