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扫过的黑暗中浮现出一座座棺柩,具是灰白坚硬的大理石制,有的围绕着中堂为圆心环绕排放,有的同其它棺柩拼接紧连成一块构成一道符号,还有的甚至是叠放在了其它棺柩的棺材板上面,普莱斯对它们的摆布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
沃从抬高提灯,扫视往更远的地方,却仍没能看见墙壁,这座地下密室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不,具体来讲该叫地下圣堂。
“单论棺材数量,”黑塔环顾四周,“这里可谓是万神殿以外最多的了,下面躺着的人恐怕比来这座教堂礼拜过的人加起来都多吧,这么一想,感觉这处墓穴才是主体,上面的小教堂不过是个添头。”
“里面是瑟铭第一次城陷时的遇难者?”
“你觉得一群畜生懂这些?”黑塔反问。
沃从估计了一下棺柩的数量,少说也有几千具,如此多的棺柩如果全部安放有亡者,那里面不可能是神圣意志骑士团的成员,可又正如黑塔所说,兽人也不可能会把它们杀死的生命放进棺柩以求其安息,除非这个棺柩能当锅用。
“那里面都会是谁呢?”沃从百思不得其解。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黑塔脚踏上棺柩盖板的边缘,还不等沃从阻止,盖板就被他踢出了一道开口。
“果然在这里啊!”看着棺中的尸体,黑塔喃喃地说。
沃从彻底愣住了,提灯的灯光亮度虽不够照亮棺材里的全景,但也足以让他认出那鲜明的种族标志了,绿皮长牙,双眼体肤干瘪如...好像不用说如了,就是骷髅。
棺柩里是一具兽人的骨骸,它双手蜷缩在胸前,十根指骨或大幅弯曲或彻底断裂,说明它还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关进了这座狭小的石棺,在里面绝望的挣扎,直到窒息死亡。
这里有成千上万具棺柩,可能个个如此,想到这里,沃从顿时不寒而栗,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但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这种愤怒比他在直面黑塔进行的屠杀时还要强烈的多,如果仇恨无法消弭,那么作为一个人,普莱斯最起码应该给予他的俘虏们一个痛快死亡的权力,任何时候,纯粹以折磨为目的虐杀一个放弃抵抗的生命的行径,都应该遭到他人最鄙夷的唾弃。
“劳伦斯·西尔·普莱斯,”沃从用几乎微不可察的低声怒言道,“如果这一切真是你做的,我以我的神名起誓,必要你付出代价!”
戴蒙·布莱克站在旁边,依旧不发一言,他看着棺柩里的尸体,嘴角不自觉流下了垂诞,但他立刻察觉过来,迅速抬起袖子将其擦掉,然后背过身去,掏出袖子里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匕尖捅穿皮骨,却没溢出半滴鲜血。
“怪物!”戴蒙·布莱克在心里咒骂。
他咒骂的对象是他自己。
·
光界,里方。
“别生闷气了,不打招呼随意把汝拉进光界是吾不对,但吾也别无它法啊,这可是近十年来,吾预言到的唯一脱困机会,”特蕾西亚这时候已经不坐在王椅背上,一把浓密的金黄长发卷在大殿的房梁上绕了好几圈,她吊在半空中,活脱脱块待风干的腊肉,“更何况汝也是人类吧,如果吾不能脱困,万一普莱斯的神降仪式成功,汝们下半辈子就只有靠打劫过日子了。”
光界的时间流动同凡世不同,且会不断变化,有时更快有时更慢,幸好这处里方有凡世的某块地域为锚点,时间的扭曲不至于太过夸张,否则凡世一夜,光界就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即便如此,里方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很久,路西泽头顶墙壁思考着,不愿意理她,特蕾西亚已经无聊的快发霉了,不朽者有无限的时光可供挥霍,所以对无聊或等待有极大的耐性,但这是建立在他们认为这种等待是有价值或唯一选择的前提下。
特蕾西亚可以做到在里方这种封闭空间中,如老僧入定般苦等十余年仍能保持心智健全,却无法忍受明明旁边有人可以给她找乐子,结果不加理会她哪怕一分一秒。
“要吾说,汝以后就安心永居光界吧,忘掉在凡世的生活——反正那些认识汝的人也已经把汝忘了,”特蕾西亚想了想,露出副女孩般的羞涩神情,身体微微扭动,她的身姿本就袅娜,黑袍下又穿着以开放著称的‘古卡斯塔诺’宫廷长裙,悬挂在半空春光乍现,隐约露出雪白丰满的大腿,看上去颇为性感,“作为补偿,如果汝,吾是说如果你愿意,吾也不是不可以····”
“我才不要几百岁的老婆婆!”
“小孩子学不会说话可是要掉舌头的。”特蕾西亚微笑。
“···怎么穿过去。”路西泽一拳打向地面,没有丝毫痛感,这里委实是处完美的监狱,连囚犯自杀的可能性都剥夺了,在意识决定一切的光界,咬断后的舌头只要你想,立刻就能长出不止一根来,想死想必是很难的。
“我该怎么穿过九境。”
特蕾西亚收敛起笑容,脸色平静的可怕:“吾强烈不建议汝这么做。”
“凡人,对脱离自己熟知的环境而感到畏惧是人类的天性,但不要因为这样就主观认定光界是很可怕的地方,事实上,比起战争和动荡为主旋律的凡世,光界几乎可以说是摄政王庭诸神所生活的天堂,二者唯一的不同点在于,比起虚无缥缈的天堂,光界是切实存在且就在此的。”
“所以放弃掉凡世吧,无数密徒拼命都想进入的光界就是这里,你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松开心底那点小小的眷念,永恒的幸福自然会扑进你怀里。”
“小小的眷念,”路西泽冷笑,挖苦道,“你和所有你认识的人都已经死了,当然可以轻飘飘的喊放弃。”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错了,凡人,”特蕾西亚也不生气,依然很平静,“正因为吾死过,所以才更能深刻体会到光界是有多么美好。凡人的身体会受衰老和疾病的折磨,精神会受世事俗物的消磨,像有的人活七十年岁,实际上他们只活了四年,只是把这四年重复十几次,童年一年,少年一年,中年一年,老年又一年,其实他们二十多岁时就已经死了,只不过等到七十岁才埋。”
“大多数人类的一生短暂、平凡,且毫无意义,”特蕾西亚摇头,“如哲人所说,凡世最幸福的事是不曾出生,其次是立刻死亡,最次是活着。”
“想死在凡世很容易,在光界也可以做到,”特蕾西亚继续说,“但是九境,路西泽,一旦塔罗不肯让汝——你穿行,你便只能永远停留在里面,而在那里,一位塔罗总有办法让你死得更死。”
“吾言尽于此,汝好好想想吧,如果在这之后汝依然想要穿行九境,吾会告诉汝方法,也不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