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南里码头上岸,便是烟花巷。金陵原本水乡泽国,城内水道纵横。此时已近二月底,城内柳树发芽,河渠两侧花开莺飞,花船和廊船穿梭其中,船上各楼女子搔首弄姿,岸上客商纷至沓来。王盘最喜此般景色,一路流连忘返,魂不守舍。只是赵平安不愿逗留,只心中想着早日交差,好早日回去江州。
孙四带了四个伙计紧随左右,众人穿街过巷,擦着繁华的长乐街到了怀恩坊。赵平安原本以为这怀恩坊是那般四四方方地一个里坊,便如书中记载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样式,可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其实是座园子。
那园中一座榭水湖,湖面停着几艘花船。码头上有花亭、花廊,岸边能看见嫩绿的荷叶。顺湖边往里走,过花亭、花廊、拱桥,便是湖心岛。岛上的建筑飞檐斗拱,白墙围之。王盘与赵平安对视了一眼,是这么?
赵平安有些不太肯定,这地方看上去便不像是正经门户,大约便与来凤楼一般,是个烟花之地。原本料想与卢县令、霍县丞有关联的人,不是官宦,那也该是大户。没想到打眼一瞧,猛然发觉自己好像是来寻花问柳的浪荡子。
孙四跟了上来道,确认了几遍,道:“这大概就是怀恩坊。”
“四哥没来过?”
孙四摇头,“此处头一回听说。”
赵平安点点头,心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之货物易手,那就大功告成。
门口几个短打小厮,见赵平安一行人来,便有人上前拱手,客气道:“客人今日来的不巧,怀恩坊的姑娘们都去游船了。”
赵平安取下腰上挂着的玉珏,递了上去,“麻烦这位兄台,我等自江上水道而来,请见坊内诸碟。“
那仆役看了一眼玉珏,眼里的神情便收敛了起来,捧着玉珏低头恭敬问道:“敢问郎君,家中行几?”
“有劳,赵家行三。”
“稍侯!”那仆役不置可否,转身便入坊而去。赵平安一行人在门外等了约莫一刻钟,那仆役才又兜转回来。
“主人说,坊内今日闭门。请赵三郎君登船出游,他自会跟上。”
王盘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岛边一处小码头,停了只小花船,“那只?咱这么多人,也上不去啊!”
那仆役道:“主人说,只郎君一人上船便可。”
“那可不成!”孙四接口道:“赵三郎君初来金陵,我等须护他周全。”
仆役笑了笑,拱手道:“郎君们放心,在怀恩坊,没人能伤赵三郎君,还请诸位担待则个。”
赵平安没法,只好压了压手掌,制止了众人的不允。既然是霍县丞让他来的,这怀恩坊总不至于是刀山火海。佛朗机炮是重器,而他们这一行人多眼杂,目标太大。对方小心谨慎,却也能理解。
那仆役与身边的同伴交代了几句,便领着赵平安上了花船。赵平安这半个多月都在船上度过,此时还未踩实地面,便又随波逐流,一时显得有些笨拙。那仆役牵了他一把,请他入舱内坐稳,自己解开绳索,将船推离岸边。
岸上众人跟了过来,只见那船无人摇桨,离岸之后,便随着湖水荡漾开去,渐行渐远。
孙四道:“此湖是活水,有河渠出入口。众人分散湖边,把住出口,莫要跟丢三郎君。”
“唯!”四个伙计遵令而去,王盘见他们脚下生风,言行举止皆不似普通护船的伙计,便道:“四哥,这些伙计,莫不是当兵的?”
孙四笑了笑,说道:“凉州玄甲军,大郎可曾听过?”
王盘眨了眨眼睛,玄甲军乃是收复安西的头号功臣,怎会没有听说过?但是,河陇的玄甲军此时不应该在潼关么?何时跑到江南的地界来了?
孙四拍了拍王盘的肩膀,眼神玩味,“此事隐秘,莫要说出去了。”
王盘吃吃地笑了笑,“四哥这话说地,忒让人为难。既然隐秘,四哥又何必说与我听。不知我听了这秘事之后,四哥要对我怎地?”
“倒也无甚。”孙四道:“你与赵三郎君一路来的,便就是自己人。只不过有些事,我始终还是看不明白……”
他看向王盘,试探道:“赵三郎君……我却从未听过。大郎与赵三郎君,又是从何处来?又欲往何处去?”
王盘瞧他似乎在探底,便留了个心眼,嘴里却哈哈大笑道:“四哥健忘!我与三郎,自然从江州来,到此金陵去。”
“你知我问的不是这个。”孙四道:“像赵三郎君与大郎,名不见经传,但对大唐重器却又似了如指掌。孙四斗胆,敢问赵三郎君与苍宣侯是什么关系?”
王盘:“……”
孙四见王盘支支吾吾,心中暗道到底是被自己猜了个八九分。赵三郎君姓赵,苍宣侯左司丞相赵公元良也姓赵。佛郎机乃凉州研制的野战、攻城利器,关中大战,四十门佛郎机大显神威。而在此之前,根本没人知道这火炮的底细,甚至连圣人都蒙在了鼓里。可这赵三郎君只看了一眼,便就知道此炮来龙去脉。他若是细作,当不至于如此暴露人前。现在想来,他恐怕真的与朝中那位有什么联系。
只不过赵三郎君明明操的是一口江南官话,与凉州平凉赵氏似乎牵扯不上关系,这又作何解释?
孙四陷入了沉思。
王盘望着湖心中的船渐渐东移,瞧身边的孙四一脸凝重的模样,便寻思道,小满说此行隐秘,除了他们三人,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有关信息。孙四此时突然问起赵平安的底细,说明他们与县衙也不是一路人,虽然不知孙四口中的国家重器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听他意思,平安却是知道。想来霍县丞对平安也交了些不能随便乱说的底,既是重器,那可能也攸关性命。这船上一行几十个人,难免人多嘴杂,为了万全,还是不要轻易透露自家的底细,以免日后带来麻烦。
想到这,王盘便多了一分担当,他拍了拍孙四的肩膀,“四哥,左右等着也是等着。不若找个地方歇歇脚,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