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砖,选的是秋冬雨水少的季节。烧砖第一步是打砖坯,打砖坯之前,需要筛选相应的泥土。
在山坳里选一处向阳面,挖开含有大量砂石、碎石的土壤表层,露出黄、灰色的泥层。在平整过后的地面上将泥土粗挑,去除杂质。随后引渠水和成泥。水分不可太多,太多不容易成型,也不容易晾干,徒增时间和工程成本。也不可太少,太少泥土粘合不足,烧制时容易爆裂。
和泥花的是时间和力气,需要光着脚搅拌踩实。
和好的泥土用“井”字型的砖模压成砖坯,脱模靠的是力气和些许的技巧。脱模后的砖坯一块一块垒叠起来,中留孔隙,方便晾干。
砖坯中含有的水分在晾干到一定程度上便会停止干燥,这时便需要入窑煅烧。砖窑实际上十分简单,结构保证燃烧温度及散排烟雾废气和过余热量即可。但砖窑挖制过程十分耗费时间,就算胡山村的乡亲们都来帮忙,一口砖窑也花了将近半个月。
赵平安从县里回来,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每日泡在砖窑和砖场,为了他的新房子铆足力气。
他不在的这两天,王盘核对了一遍砖窑的进度,按赵平安的要求,检查了通风孔的大小,砖窑的稳固程度,还有砖坯的干燥情况。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带着张老汉、六婶子几人挑柴火,递砖坯,塞满砖窑,点火开烧。
赵平安给他们开了工钱,按出窑的砖计件算,每千块砖给三百文。
胡山村没有几口丁壮,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妇孺。赵平安照顾六婶和她的幺儿,全村人都看在眼里。就连一向最刻薄的张婶子,也空出了自家的灶间,为大家做饭送饭。
这年头,普通人家盖房子用的都是土砖。土砖不用烧制,只是用碎草杆和泥,搭成一块一块,一尺宽、半尺高的砖坯,晾干用泥堆搭砌墙,利用黄泥本身的粘性来盖屋子。好处是成本低廉,坏处是经不住岁月和雨水,容易塌。
大家都想看看,花这么大力气烧出来的砖,到底比土砖好在哪。张婶子自己也有些小心思,若是真的好,到时也央求赵平安借砖窑烧几窑砖,自己也盖间新房子。等仗打完,宝贝儿子退役回家了,就能着手娶媳妇了。
但就算就地取材,乡亲们帮忙,烧砖的成本仍然居高不下。霍县丞说得对,单靠一两个人根本完不成这浩大的工程,请人来做工,工钱也不算低。张婶子向王盘打听了一下吃住开支花销,王盘便把账本扔给她看。
“我又不识字,你就与我说说罢!”
王盘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万块砖,连吃喝带工钱,六贯七百文。”
“快七贯钱了?”张婶子咋舌不已,太贵了太贵了。
这往后还要烧米浆,去崔家里买白灰,砌墙的人工还没算进去。搭个房子,没十贯钱怕是做梦了。
王盘“哼”一声道:“这还只造三间房……”
“造得越多越省钱。”一旁默不作声的赵平安忽然开了口,“成本,是摊进每一块砖里的。这些成本,包含挖窑的、砍柴的、挖泥和泥的。若是只烧一窑砖,确实贵。但若接着烧,那成本就会越来越薄。咱这工程,也就挖窑、开山费时费力。等后边只需要挖泥和泥打砖坯了,就省力多了!”
“那怕是也盖不起这砖房。”张婶子撇了撇嘴,挑着空担子和吃过的碗筷一摇一晃地走了。
王盘也是累了一晌午,见赵平安活过来了,便凑上前来,“你这几日不对劲啊,不是去县衙找差事了么?找得怎样?你二舅兄那事不是办得挺好的,怎么说?霍县丞嫌那五十贯不够,要你卖身不成?让你回来几日都没个好脸色?要我说,卖就卖了吧,你个什么货色你自己心里没数?五十贯啊,你值五十贯?”
“去去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真让你卖身了?”王盘一听乐了,越靠越近,“给我说说,若是合适,你把我也一并卖了吧。咱孤家寡人,无牵无挂的……”
“你老娘不要了?”
“她好着呢!胡山村啥都缺,就是不缺死了男人的老妇人。再说了,我有钱了就是她有钱了,我要是闷死在这狗都不来的破山里,她就一辈子都没钱花。”
赵平安笑了,“富贵险中求?”
王盘使劲点头,“不富贵,毋宁死乎!”
……
大唐人盖房子地基是打夯土,把泥夯得跟水泥地一般,然后垒砖打灰浆。砌墙倒是祖传手艺,几千年都一如既往。只不过夯土的人工成本和时间成本太高,眼看春耕将近,赵平安耽误不起。只能循个折中的法子,便是用挖泥筛出来的片石和河边浅滩上打捞的鹅卵石混灰浆打地基。
灰浆是用糯米汁混的白灰、河沙。这东西唯一贵的是糯米,太平仓里卖的糯米也不便宜,一斗十二斤五十三文,比稻米贵了几文钱。县里修补城墙有剩余的糯米汁,这些被赵平安打包拖走,余下的便就只能买。一千多斤糯米买回来,花了五贯多钱。这还是县衙帮忙打了招呼,太平仓才肯放量卖给他。
为了盖这三间屋子,赵平安前前后后,花了十余贯钱。但其实除了花钱之外,霍县丞那,他又欠了不小的人情。
王盘不知道赵平安答应了霍县丞要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见到县衙对他是越来越好,心里也不断地打鼓。
直到地基大功告成,已是二月初了。
顾县的新兵在县城外十里的营地集合,随后便徒步开拔,去了江边的梁家渡口码头。江州折冲府将水军的船只都开了过来,将他们打包一块全装了上去。
那日,梁家渡的码头上大唐烈日军旗千面飘扬,各州新丁分批渡江北上。江河水师一船接着一船开往江北,往复运送那群新兵蛋子。江南各州此回征调了三万新兵,每人的腰上都挂着一只绣字的粮袋。顾县的新兵们分到的粮袋上绣的都是“江”,往后,他们便要和饶县、鄱阳、柴桑等县的同乡,共同编练成江州军。这一万两千人,或许会被沛郡王派往战况最为激烈的前沿战场,用人墙和血肉,阻挡河北叛军的铁蹄。
若是没有意外,他们大多数人将会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