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里有一份密报,介绍了一个山东家庭的情况。永乐元年,五丁抽一,参与疏通河道,到了永乐二年,由于降水不足,水位下降,不能通行大船,征用民夫,协助转运小船,五丁抽二。等到朕北上迁都,全家四个兄弟悉数被征调,一连忙了四个月。当他们回去的时候,老父已经卧病在床,家里的几十亩田,来不及耕种,四兄弟不得不借债救治老父。”
朱棣说到了这里,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们或许会说,朝廷征调民夫,已经给了报酬,怎么还会如此?”朱棣沉吟道:“两个原因,其一,运河承载能力太其二,朝廷需要的民夫太多归结起来,负担都落在了普通百姓身上。那些贪官污吏,更是以次充好,将陈年的粮食发给百姓,这些粮食根本换不到钱。有的百姓不满,结果就被官府定罪,直接给抓了起来。还,还有被发配去了东番!”
朱棣切齿咬牙,他是需要人手开发东番岛,种植甘蔗。
但是不能诬陷好人,把无辜百姓给送去啊?
尤其不能忍的是这帮官吏在发配的时候,都把朱棣抬出来,说这是天子意思,本该是死罪,结果法外开恩,去东番岛种甘蔗吧!
老百姓很难弄清楚怎么回事,他们求告无门,最后只能把账算在了朱棣头上。
替这帮贪官污吏背黑锅,朱老四简直要抓狂了。
“朕躬有罪!”
这四个字从朱棣的嘴里说出,所有文武大臣,包括柳淳在内,都忍不住跪倒。
“陛下勤政爱民,皆是臣等无能,请君父责罚!”
朱棣摆手,“朕有罪,朕罪在行事急躁,罪在没有仔细了解清楚状况,民力终究有限。南北物资输运,靖难之役,迁都北上这么多事情,南来北往,压力都落在了这条河上,都落在了沿着运河,几百万的生灵上面。运河有近百万民夫。又要额外征用百万人。多的时候,有两百万人在这条河上忙碌。可是在河的两端,依旧有堆积如山的货物,需要运输。”
“这不是靠着朕的旨意能解决的事情,说到底,必须寻找新的办法来取代漕运朕身为天子,未能察觉,就是失职。朕身为天子,要向百姓下诏罪己。至于尔等臣工,也必须反躬自省。”
朱棣习惯性地起身,在群臣面前来回踱步。他的步伐很重,每一下都像踏在心头一般。
“科学!必须尊重科学!”
朱棣一开口,柳淳差点喷了,皇帝陛下,咱能认真点不?
哪知道朱棣绷着老脸,格外认真。
“朝廷决策,必须要讲究科学。不能光靠着想象。朕身为天子,最不应该的就是盲目施压,必须充分论证,拿出可靠的方案,才能决策。”
“至于你们臣子,既不能朕说什么,就不顾一切去冲,也不能天天嚷嚷着为国为民,结果什么事情都不做。”
“总而言之,咱们君臣都需要反思,都要尊重科学。”
朱棣这一番罪己表态,还真是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客观规律摆在那里。
人力有限,没法逆天。
从靖难之役算起,连续几年的时间,漕运承担的压力一年比一年大,这不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事情。
朝廷虽然不会免费征用民夫了,但是给的报酬,也仅仅是让百姓在农闲时候,乐意出来劳动罢了。
连续高强度征调民夫,连田地都顾不上。
他们怨声载道,对朝廷不满,痛骂皇帝,仇恨奸臣。
结果被明教利用,他们煽动运河沿线的农夫船工,一起造反。很多百姓就被他们裹挟。
不只是东昌府,整个运河沿线,就连扬州一带,都出现了乱局。
“立刻下罪己诏,宣布暂停运河沿线民夫征用,针对永乐改元以来,所有服役民夫,超过一个月的,提供两倍补偿,三个月以上的,提供三倍补偿。下令各地衙门,必须将补偿送到每一户的百姓家里,要亲自向百姓解释,赔罪。这笔花费,由朕的内帑出。”
朱棣平素抠门不假,可真正到了需要花钱的时候,那是半点不含糊。
“再降旨应天,今年的漕粮,七成走海运。要尽量爱惜民力。”
“吾皇仁慈,万岁万万岁!”
面对黑压压的文武群臣,朱棣没有半点轻松,“如今运河两岸,明教逆贼裹挟数以万计的百姓造反,被攻击的州县多达十几处,不少城池被攻陷,官吏被杀戮。朕对百姓有怜悯之意,爱民之心。可是对这些逆贼,没有半分仁慈可讲。传令禁军,即刻调遣神机营和五军营,出兵五万,镇压乱贼。凡是跟明教勾结的官吏商贾,一律杀无赦!”
一篇罪己诏,一道平叛令,朱棣伸出了两只手,就看这两手管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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