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咏重拾往昔自信,贾兰自然高兴,但秦钟脸上那份释然却叫他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看出了贾兰眼中的困惑,秦钟以为贾兰想着三人会试的事情,便笑着解释道:“我自己学问水平自己知道,父亲说我在经义上的钻研不够细致,能中个举人已经是很不错了,要想金榜题名恐怕尚需十年之功,让我这次不要有压力。
父亲还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从前他督促我进学读书,虽说也希望我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而后在科举上有所进展得以光耀门楣,但更多的还是希望我学会做人的道理,如何处己、事上、临下……最终找到自己的路。”
说到这里,秦钟的目光落在贾兰身上:“父亲说了,能遇见三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造化,这就是缘法,既然缘法到了,那科举就不是一定必须的事情了,他说让我不惜一切都要跟在三弟身边,如此便可保我一生的平安。”
听完秦钟的话,梁咏感慨地道了一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难得秦伯父如此洒脱。”贾兰闻言也略感意外,在他印象之中,秦业和贾政性子类似,都有些古板迂腐,秦钟也说父亲教导自己颇为严格,不是那种笑嘻嘻慈父,也正因此如,秦钟最初进了贾府之后才会被那五光十色的生活给迷了眼,最后更陷在铁槛寺的情局之中。
“是啊,难得父亲体谅……”秦钟叹了声,随后笑道:“不过这次我也会好好努力,经义我确实不如人,但若说到策论我对自己也是有些自信的,这一年多以来随着三弟南来北往的所见所闻,归来之后若隐若现,让我同样有所感悟,若论济世安人之心,我也不逊于大哥!况且……”
听出秦钟话中留着一丝未尽之意,贾兰眉头微微一挑,眼里露出几分深思。
又是这样的神色,看来秦可卿没有说错,秦钟有心事,此时的他全然是一副忧郁少年的样子,看来自己这位二哥确是为情所困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让秦钟魂牵梦萦的所思之人,是不是贾兰所想的那位—智能儿。
其实秦钟的顾虑贾兰也有所体会,但成长就是如此,你总觉得自己比以前强大,但事实上让你畏首畏尾的事情反而更多了,如何去权衡,这是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最终只能自己想通。但既然秦钟不愿意说,那他也不想问,但在贾兰心中早已下定决心,只要秦钟开口,他一定会出手相助。
秦钟,情种。
他对情有执着,贾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当守望相助。智能儿难得秦业的承认,贾兰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当守望相助。
就在贾兰与秦钟愣神之时,梁咏转到另一个话题,说辞这次会试的主考:“我在广南会馆见士子鼓舞,个个磨拳擦掌,都说要拼一番功名,还道天子圣明,让左都御史王鼎大人出任主考官,此人历任地方,不仅官声很好,廉名更是声闻天下,想必圣上也是想要借助王大人的清正之名为国选材。”
贾兰点头:“虽然资历在老臣之中不算深,但金谷王鼎才名天下皆知,以他为主考官旁人也无法非议。”
“但我听到一个说法。”梁咏目光闪动:“天子这是在为下一任首辅造势。”
贾兰轻轻颔首,这样的看法其实不无道理,毕竟朱思道已经七十有余,再过几年应该也要退下来了,大夏朝历史上并没有十年以上的首辅,唯一例外的还是初代保龄候那会儿当了十二年的尚书令,但随后尚书台撤除,内阁再无十年以上的首辅。
且首辅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上佐天子,下理万民,中顺百官,加之大夏朝内官权柄大削,内阁肩上的担子远比前明要重,非精力旺盛者无以担当首辅一职,哪怕朱思道身子无恙,常年高强度的阁务恐怕也会让其吃不消,皇上为下一任的首辅铺路也很正常。
正想着,却听梁咏说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我还听有人说,首辅大人的身体似乎有些不虞,所以今上才那么着急。”
“当真?!”贾兰讶道:“兄长是说圣上急需培养一位后继的首辅?”
梁咏点点头。
“嗯……”贾兰双手抱胸,他知道梁咏性子稳重,不会轻信坊间流言,其实贾兰老早就从柳湘莲口中听过说朱思道身体不怎么好。
只是,如今连梁咏都知道了,莫非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
是淳治帝,王鼎,还是那位……忠义郡王?
说起来,自从自己回京之后,那位就像初次见面时说的那样没有找过自己,仿佛当贾兰不存在似的,这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对方有着其它什么谋划?
萧天放,忠义郡王,前太子、义忠亲王仅存的嫡子,深受太上皇宠爱的宗室子。
未来最大的变数。
贾兰自穿越到这方世界后并没有见过淳治帝,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皇子,不过萧天放并非是他唯一见过的宗室子弟,比如肃王与凉王这两位塞王,贾兰曾在其世子入京时特意到前门大街上不远不近地观察过,发现便是亲王的世子身上没有
丝毫的玄黄之气,或者说至少不像忠义郡王身上的明显到足以让贾兰察觉。
身怀人道气运所凭的玄黄之气,自信、果敢、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虽然只见过一面,萧天放却给贾兰留下深刻的印象。毫无疑问,萧天放只有唯一的目标,那就是位于金銮殿正中的那张龙椅,这不是痴人说梦,他确实具备登上九五至尊的法统。
横在萧天放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前太子的谋反案。
好端端的太子居然谋逆起兵冲击皇城,明眼人都能看出此案疑点重重,冯紫英曾经给贾兰说过,今上即位后的头几年,太上皇一直都在命人彻查此事,只可惜随着前太子身死,一切线索都断了,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萧天放说他不需要刻意拉拢贾兰,因为他们天然就是盟友,有着共同的杀父仇人—前明余孽。
但这说不通。
如果是这样,哪怕他能替前太子翻案,而今可神器已定,东宫备位,忠义郡王凭什么能坐上那个位置,太上皇的宠爱?别说笑了,这是道统,满朝的儒门子弟可不会答应。
除非是萧天放手里还握着底牌,一张足以扭转一切的底牌。
以藩王之身继天子之位的先例,本朝并没有出现过,可前明朝可是总共出现了四次。
想到前朝,贾兰眼光不由变得凛然。
这一次次的更迭,无不透着腥风血雨。
他有预感,贾府未来最难过的一关当就在这里。
只是萧天放到底有什么底牌,有什么布局,到现在都贾兰没能理清头绪,穿越时间太短的硬伤还是太明显。
虽然有焦大在北庄给了贾兰相当大的惊喜,可手下不够这个短板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补足的,特别是如太行这样顶尖的谍报组织,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拉个阿猫阿狗都能胜任的。
人才是需要培养的。
开国百年,先荣国贾代善去世也过了十多年,便是焦大再怎么竭力维持,老一辈的传承还是丢失许多。
便是北庄上被贾兰用大量钱粮喂出来的武卒,那支在辽东和狄骑鏖战过的武卒,在焦大眼里仍旧比不过先宁国贾代化出征时的那批武卒,更遑论国初之时宁荣二公手下的那支百战劲旅。
这之中传承的丢失就占了一大半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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