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人驮货架上有个大纸壳箱子,小娃子们立刻呼啦一下围上去:“卖啥的?”
那个骑自行车的老汉扯开嗓子:“大块糖喽……”
他们这边,把关东糖叫做大块糖,都是把大黄米发酵之后,熬制成糖浆,抻成长条状,块头比较大,所以就有了大块糖这个名称。
有些地方则趁热抟成球状,所以叫糖瓜。
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民间传说,灶王爷要上天言好事,吃点糖嘴甜。
也有些人家没做那么多好事咋整呢,大块糖比较黏牙,灶王爷吃了,没法张嘴说坏话,所以有“二十三,糖瓜粘”的说法。
小娃子们一听说是来卖大块糖的,顿时又全都疯了,有的赶紧掏兜里的钢镚,有的撒腿往家跑,找大人要钱去。
李卫国也凑了过去,他是真切地感受到时代脚步的临近,一些以前消失的东西,又重新开始复苏,并且展示出不可阻挡的生机与活力。
“三哥,我这有钱。”李小梅也兴奋地凑上来,从兜里掏出来一张五角的票子。
李卫国摆摆手,拿出来两块钱,买了一大包:“咱家留一半,然后另一半送知青点去,叫大家都尝尝。”
“好,交给我吧,我先尝尝。”葛卫红可不知道啥叫客气,先抄起来一块,足有筷子长,粗细也赶上小孩子的手腕了。
她手上轻轻一用力,就把大块糖掰成几块,这糖的质地比较脆,尤其是在外面冻一下之后。
还真就得赶着这时候吃,又甜又脆,要是放屋里缓一会,那就坏了,真能把你牙粘下来。
“小梅,给你一块,小玉,也给你一块,国子,这块给你。”葛卫红分完糖,就塞进自己嘴里一块,嘎嘣一声脆响,咬得直掉渣。
甜香之中,还带着浓浓的米香,真好吃,葛卫红幸福得眯起眼睛。
李卫国也咬了一口,在他的记忆中,真的好多年没吃过这么纯正的大块糖了。
这是纯粮制造,不掺杂任何添加剂啥的,绝对的纯天然健康食品。
“哇!”李卫国心里正感慨着呢,就听到哇哇的哭声,低头一瞧,只见一个几岁的小娃娃,正坐地上嚎呢,是赵老板子的孙子四虎子。
原来是回家要钱,大人不给,看人家都吃糖,给急哭了。
“出息,赶紧起来。”
李卫国把四虎子给拎起来,李小梅也往他的小黑手里塞了一根大块糖,这小子立刻破涕为笑,大鼻涕泡都冒出来。
李卫国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四虎子,小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以后凭本事赚钱,知道吗?”
四虎子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然后使劲咬了一口:“真香啊!”
李卫国摸摸他的脑瓜,然后就去水库那边忙活。
随着新年的临近,家家户户也都忙碌起来。
拆洗被褥,收拾屋子,天天都有事干,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每天该干啥,早都给你安排明明白白的。
没听小娃子们嘴里天天念叨“二十三,糖瓜粘,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反正在孩子嘴里,每天都惦记吃的。
或许正是孩子们的期盼,还有大人们的忙碌,才会让这时候的过年,充满着浓浓的年味儿。
李卫国家里也一样,大伙都喜气洋洋地忙活着。
腊月二十五这天,哥俩把屋里屋外彻底打扫一番,然后就开始糊墙。
这也有个顺序:先糊棚,后糊墙。
李卫国俩腿夹着个笤帚,站在凳子上,李玉梅在炕桌上刷浆子,刷好一张报纸,就由小当家俩手拎着,递给三哥。
然后李卫国把报纸对好,用笤帚轻轻一扫,就又糊上一张。
这时候,屋门一开,李金梅兴冲冲地跑进屋,把手从手闷子里拿出来,一只手举着一枚鸡蛋。
“哇,下蛋啦!”李小梅也欢呼一声。
鸡蛋上面还沾着一些淡淡的血迹,一般来说,第一枚开裆下的蛋,大多如此。
李金梅乐得合不拢嘴,辛苦大半年,现在终于有了收获:“还多亏了山狸子,我都没发现,是它从鸡窝里边,把鸡蛋骨碌出来,推到我眼前,才看出来!”
“阿狸真聪明。”李小梅嘴里夸了一句,想想三条腿的山狸子,费劲巴力地推着鸡蛋,她也忍不住想笑,真希望阿狸的腿伤赶快好起来。
李金梅把鸡蛋放到柜盖上,就又风风火火跑出去,从下屋取出来一个个的鸡轱辘,准备运到鸡场那边。
鸡轱辘就是用谷草编的小鸡窝,专门给母鸡下蛋用的,形状就像坛子,只不过开口在前面,方便小鸡钻进去,里面还可以事先放一枚鸡蛋,叫做引蛋,告诉小鸡,这就是下蛋的地方。
这些鸡轱辘都是李卫军闲着的时候编的,一共编了好几十只。
李金梅正往爬犁上装鸡轱辘呢,就看到李卫国他们都出来了,墙暂时也不糊了,先去鸡场瞧瞧。
鸡轱辘有点多,一趟运不走,就先拉去一趟。
到了鸡场一瞧,只见阿狸一瘸一拐的,正在鸡群中巡视,那些公鸡母鸡已经都适应了它的存在,所以一点也不怕。
山狸子看小鸡,倒也是一景。
李金梅把鸡轱辘都一个个的,摆放到架子上,有些聪明的小鸡,就飞上去查看,不大一会,就有钻里面趴着的了。
现在这时候,鸡蛋比较金贵,在农村都能顶钱花,用鸡蛋可以换各种东西。
有些家的小孩儿实在馋得受不了了,就偷摸从鸡轱辘里拿两个鸡蛋,换一根麻花解解馋,吃完之后,通常都会挨顿揍。
鸡蛋都是有数的,勤快的家庭主妇,头一天晚上,都要把小鸡摸个遍,就能摸出来哪个明天有蛋,哪个没蛋,心里早都有数。
因为快要形成的鸡蛋,蛋壳已经成型,就比较硬,有经验的,一摸就摸出来。
等李卫国他们运来第二趟鸡轱辘,鸡场里边,已经是吵成一片,到处都充斥着“咯咯哒”的叫声。
母鸡在下完蛋之后,就会叫上一阵,这也是写进它们遗传基因里面的。
李金梅一见,连忙端了点小米过来,撒到地上,犒劳下蛋的功臣。
李小梅则奔过去,垫着脚尖,往鸡轱辘里一瞧,就开始报数,这里边一个鸡蛋,那里面两个的。
“嘻嘻,大姐,快点把鸡轱辘摆上,小鸡都挤不下来,这窝里趴着两只呢!”李小梅欢快的叫声,在鸡场回荡。
鸡轱辘比较小,一般就能容纳一只小鸡,看样子,是真有点憋不住了。
李金梅也纳闷啊:这刚开春,怎么就全都下蛋啦?
等到第二天,就捡了一百多枚鸡蛋,再过两天,每天都有一百五十枚左右,看样子都已经开始连蛋了。
这个效率就太高了,现在天气刚刚有点回暖,就算下蛋,一般也是隔上两三天,才会下一个。
李卫国心里倒是有了点猜测:可能是这些小鸡,经常喝他搅拌过的水吧。
这两天,鸡场这边可热闹了,不少村民都溜达过来看热闹。
虽然在农村家家都养小鸡,可是一天就能捡半土篮子鸡蛋,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随着立春节气的到来,还真是应节气,天气已经暖和了不少,朝阳坡的积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还有房檐子下面,也出现了冰流子,还滴滴答答地嘀嗒水。
妇女们仨一伙俩一串的,抄着手,溜达到养鸡场,瞧着母鸡下蛋这幅热火朝天的场面,也都直咂嘴。
“瞧瞧这些小母鸡,都红脸了。”一个老太太嘴里念叨着,她说的红脸,就是小母鸡的鸡冠子都变得红润,通常都代表着进入产蛋期。
“大梅,不得了啊,这哪是下蛋,这是下钱呢。”队长婶子羡慕地说道。
大家心里都会算账:鸡蛋差不多八分钱一个,今年估计还得更贵,搞不好能卖到一毛钱,那一百每鸡蛋,就是十块钱。
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四百块,乖乖!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李金梅笑吟吟地用手撩了下头发:“婶子,还有成本跟着呢,饲料钱,还有买鸡的底子钱。”
队长婶子点点头:“还是大梅你能干,而且敢干!”
屯子里家家都有家庭妇女,别人咋没养这么多鸡呢?
“多亏了燕子小玉和卫红她们,天天都来帮忙,靠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李金梅嘴里客气着,这也是实话,要没王燕她们天天帮忙,她就算起早贪黑也伺候不了这么多小鸡。
“瞧瞧这鸡蛋,个头真不小。”一位大娘把手伸进鸡轱辘里,摸出一个大鸡蛋,嘴里还夸赞着。
嗷呜,旁边传来一声低吼,大娘低头一瞧,吓了一跳,鸡蛋差点掉地下。
只见一只凶巴巴的大猫,正眼神不善地盯着她呢。
农村人,当然都认识山狸子。
“赵大娘,你把鸡蛋放回去就好了,这家伙,天天护着。”王燕笑着说道。
还真是,赵大娘把鸡蛋放回去,阿狸就一瘸一瘸的,继续在鸡场里巡视。
等到给小鸡喂食的时候,看着小鸡争抢着地上的小鱼,这些婶子大娘也终于发现了奥秘:难怪呢,天天吃鱼,当然愿意下蛋了。
这个正好,还省得李卫国找别的理由来解释了。
临走的时候,婶子大娘们都跟李金梅约好:等再过几个月,一定要多给她们留点种蛋。
就算养不了像李金梅这么多,养上二三十只下蛋鸡,那也是好的。
也就是现在这月份太冷,没法摸鸡蛋,不然的话,她们肯定就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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