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间章 樊笼之虎-叁-见天地(2 / 2)阿鲤不是咸鱼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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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像先前那般,会从门后传来驱赶之声。

但那门,却怎么都没开。

渐渐的,徐知行敲不动了,他的头颅混成,砰的栽倒在门上,眼看就要睡过去,门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孩子,我也求求你了,你要睡,莫在此处睡,去别处吧!”

“你……”

徐知行张口,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几分:“你……为何不给我开门?”

“那山匪凶残,我们若敢留你,这满村的人都没有活路啊!”

“你若救我,我保你小西村从此再无匪患!”

门后没有了声音,接着,灯也熄了。

徐知行不觉哑然失笑,却又笑不出声音。

——我怎么保啊?我已不是冠军侯府的小侯爷,我,连丹田都没有了。

他还想挣扎着爬起,至少,爬到父亲身边。

但他没有力气了。

风雪呼啸,天地间一片寂寥。

徐知行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已经快感觉不到冷了。

意识正在渐渐脱离他的身体,他的心还不愿放弃,可身体,已经放弃了。

但就在这时,灯,亮了。

嘎吱!——

门,开了。

一股热风自门里吹到了徐知行的脸上。

他看见门口站着一名白夷美妇。

白夷……

是了,四海五洲心慕大明,有不少夷人远嫁来此。

那白夷美妇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把一个碗放在地上,然后便砰的关上了门。

那碗,让徐知行感觉到了些许暖意。

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葱花点点,猪油飘飘。

力气又自身体里涌了出来,徐知行抓起碗里的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他从未觉得,阳春面有这么好吃。

他有些理解,为何父亲最爱这碗面了。

---------

太阳跃出了山头,明媚的阳光洒在雪地上,新的世界到来了。

少年拄着棍,背着浑身是血的父亲,跌跌撞撞的走在上山的路上。

那碗面,填充了他的五脏,给了他再次站起来的力量。

不知是不是上苍垂怜,那些人没有下崖来找,给了徐知行背着父亲上山的机会。

日光温暖,有三两松鼠自雪林中窜过,耳边有清脆的鸟叫。

徐知行抬头看着山巅那座古刹,喘着粗气,亦步亦趋。

某一刻,他眼中出现了身着儒衫的人影,看不清面貌,却能听见:

“徐知行?”

他知道,这一次是安全了。

眼皮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他两眼一闭,栽倒在地。

…………

徐知行悠悠转醒,闻到了淡淡的檀香,耳边有阵阵梵音。

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禅房。

“诶!你醒了!”

说话的是个小沙弥,正端着水盆站在门口,徐知行看到了盆里带血的绷带,又摸到了自己腰上同样的绷带,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但未及道谢,他翻身滚下床。

“诶,你还没好呢,现在不能起来!”

徐知行挣扎爬起,抓着小沙弥的肩膀:

“我爹呢!?我爹在哪里!?”

“老侯爷在上面的讲武堂里,”小沙弥指着窗外更高处的一排房子,“阳明先生正……”

徐知行冲出门。

“诶!你不能去!回来,回来啊!”

小沙弥放下水盆,连忙追赶。

徐知行冲出屋子,顺着皇觉寺的台阶,连滚带爬的往上跑,小沙弥指的讲武堂,在皇觉寺大雄宝殿之旁,门口有僧兵守卫,看起来不远,但着实有段距离。

他刚刚醒来,失了很多血,身体虚弱,没跑到一半,便累倒在台阶上。

那小沙弥赶了上来。

“施主慢些!莫要挣开了伤口!”

他扶起徐知行:“施主失了丹田,可动不得力,免得落下病根。”

徐知行哪里在意这些,抓着他的肩膀,问道:“我父亲,我父亲可还好?”

“阳明先生正给他医治,施主还是先回房……”

他说着就要扶徐知行下去,可徐知行哪里肯走。

“唉,也罢,我扶施主上去吧,但施主得答应我,不能强闯。”

徐知行点头。

小沙弥扶着徐知行走到讲武堂门口的台阶上坐着,静静等候,大约一个多时辰,太阳开始落下之时,一名满手是血的儒生自讲武堂中走出。

徐知行认出,他便是早上自己遇到的那人,他便是,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他撑起身来。

阳明先生挥挥手,正色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要说什么,尽快。”

…………

讲武堂里,徐开躺在一张软塌上。

他的胸口已被完全剖开,有许多透明的管子连在微弱跳动的心脏上,血心脏中流出,注入软塌旁的一台机器,又从机器里流回身体。

昨夜重伤坠崖,没能当场殒命,全仗一品高手超凡脱俗的身体素质。

但这样的伤势,已是回天乏术,若非此间医术神妙,他根本撑不到现在——他撑到现在,就是要见徐知行最后一面。

“父亲!”徐知行跪倒在软塌前。

徐开没有看他,而是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了软塌旁的剑雨铜匣。

徐知行知道,这是要自己把匣子拿过来。

他拿过匣子,放在徐开身旁,后者在光滑的匣面上轻轻一摸。

咔!——

匣子顶端裂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把手……放进去……”徐开说。

徐知行放入自己的手,他并无什么感觉,只是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声音。

「叮~」

「剑雨-兵甲系统已启动」

「更换宿主:徐知行」

……

“这是何物?父亲。”

昨夜父亲如此郑重其事把它交给自己,如今见面第一件事也是问它,徐知行心中知道,这东西,怕是紧要得很。

“我,不知道。”徐开说,“圣帝将它交给了太祖,说这此物事关真龙天命,但却未留下只言片语,它是何物,有何用,且待你自行摸索。”

“那昨夜那些人,不是为此匣而来?”

徐开摇了摇头:“此物天上地下,唯我徐氏历代族长才知道,即便是你母亲,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徐知行还以为昨夜那些人,是为了这个匣子来的——这是唯一的答案,如果不是,那么……

徐开提到了母亲,这陡然让徐知行悲从心起:“那昨夜那些人,究竟为何而来!?”

生在冠军侯府,他怎会不认识昨夜那些金乌甲?怎会看不出昨夜那些武士个个修为绝顶,全是超一品宗师之境界,怎会……认不出,那几乎掏了父亲心窝子的一爪?

这世间只有一人能号令那么多武道宗师!

这世间只有一门功法会让冠军侯毫无还手之力!

徐开,笑了笑,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父亲!”

“你,你,你!——去把那个!——咳咳咳咳!——”

徐开指向紧靠着剑雨铜匣的一件东西。

徐知行连忙把那武穆牌位拿了过来,昨夜父亲把牌位和匣子一同带到了雪林中,但却只来得及把匣子交给他,未曾说明,为什么要把这个灵牌也带在身上。

徐知行把灵牌放在父亲手边,后者却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徐开已是弥留之际,身体虚弱至极,但这一抓,却是用尽了全力。

他用尽全力,把徐知行的手按在了灵牌上,那个「岳」字上。

“行儿!”

他开口,语调铿锵有力:“我且问你,这天下,可有不是之君父!?”

这……

这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但这一刻,徐知行竟然愣住了,一时间无法作答。

“这天下,可有不是之君父!?”徐开又道。

徐知行预感到了什么——这位小侯爷虽年幼,但也是机敏过人,他当然知道,在这一刻,父亲不会无缘无故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愿回答。

他甚至,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从父亲的手中抽回来,从那个岳字上抽回来。

“这天下,可有不是之君父!!!——咳,咳咳咳咳!”

“没有!!!”

徐知行大吼道。

徐开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终于松开了手,气若游丝道:

“我徐氏一门,七代忠烈,皇恩深重,所倚仗的,并非天下无敌的骠骑军,也不是刚猛无双的虎啸功,而是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太祖在自家祠堂里立了岳王爷的牌位,便是要告诉我徐家男儿一个道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精忠,报国。”

“行儿……行儿……行儿!——”

“父亲!行儿在!行儿在这里!”

徐开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看着天花板,那目光已是没有了焦距,他的心脏越跳越慢,气息也越来越弱。

“今日,我便把这牌位,把我徐氏真正的精要交给你。”

“你要记住,这天下,没有不是之君父。”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精忠,报……”

那个国字未能出口,一代冠军侯已断了气。

…………

“施主?施主?小侯爷!”

小沙弥跟在徐知行身后,连声呼唤,但那少年却只是抱着铜匣与牌位,两眼无神,一步,一步,走得如同行尸走肉。

“小侯……”

阳明先生抓住了小沙弥的衣领,挥挥手。

随他去吧。

徐知行就这么走着,走着,自江湖堂走到了大雄宝殿。

此处,乃是云梦山巅。

他站在大雄宝殿门口,冬日的最后一缕阳光洒在他身上。

他自山巅向远处望去,碧空万里,山河无垠。

某一瞬,胸中那口气,泄气了。

是的,徐知行胸中有气,有悲怒哀怨。

自昨夜起,不,是自空饷案发起,不,是自景山夺魁起,不,是自牙牙学语,认识那个徐字该如何写起,知道自己是冠军侯府的男儿起……

那是少年胸中的意气,是生离死别的怒气,是叫遍全村无人开门的怨气……是许多许多气。

但在这一刻,全都泄了。

他的目光,投向天与地的尽头,碧空万里,山河无垠。

这十二年的人生中,这一夜间的生离死别中。

好也是坏也罢,他的胸中,总还是有口气的,他不能倒下,也不会倒下,总有一口气撑着他起身前行。

因为小侯爷抬眼看这世间,只见天地广阔。

任我,驰骋。

若是家门无此巨难,那么他是冠军侯府的小侯爷,有朝一日袭爵领兵,征战四海。

遭此巨难,那么他也还是个儿子,是个哥哥,有朝一日报仇雪恨,诛尽仇寇。

但是这一刻,不,是前一刻。

在那暗室之中,软塌之旁。

天,塌了。

伏波三年冬,云梦山巅,徐知行沐浴在夕阳之中,随着太阳落下,那寒冷的阳光自他的面庞照到脚下,当日没山头,最后一缕阳光离他而去时,刺骨的寒意袭来,他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有些狰狞。

“王先生,他,他为什么要笑啊?”远处,小沙弥问。

王阳明淡淡道:“悲极生喜,忠孝难全。”

(间章-樊笼之虎-肆-见天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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