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朱塬立刻转往外院的蒲仲亨住处,华高也一起跟了过来。
摆手示意守在门外的蒲仲亨两位亲兵不必多礼,吩咐赵续等人留在外面,朱塬与华高进门,恰好看到戴三春从里屋出来,身后跟着手捧银针盒子的徒弟三七。
见到两人,神情疲惫的戴三春下意识摇头:“大人,还是不成。”
华高看了眼被帘子遮挡的里屋,按住朱塬肩膀,凑过来低声道:“搬俺那里罢?”
朱塬摇头:“我不忌讳这个。”
听到动静的蒲家丫鬟已经从里面掀开门帘,朱塬和华高来到里屋,第一眼先看到床上赤着上身不知是昏是睡的三十多岁男子,男子右侧腰腹间绑扎着一块书本大小的厚厚纱布。
床边守着蒲仲亨的妻子王氏和两个儿子,一個和朱塬差不多大,一个才七八岁模样。
另外还有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正在房间一角铜盆边洗着布帕。
王氏起身给朱塬和华高施礼,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她已经两天没合眼。
朱塬知道劝不了,也没再劝妇人去休息,来到床边坐下,探手试了试蒲仲亨额头,还是滚烫。这才短短两三天时间,本来很雄壮的一条汉子,转眼就瘦了一圈。
戴三春跟过来,弯腰轻声对朱塬道:“下官一直盯着,似乎有些效果,又似乎没效果,未时初,蒲指挥醒来过一阵,喝了些糖水,很快又昏睡过去,这高热也一直没降下来。”
朱塬默默听着,有些失望。
朱塬能想到的最后方法,还是抗生素。
今早努力搜索前世记忆,朱塬记起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一段相关科普,抗生素并不算几百年后才被发现,早在公元前,古埃及人就用面包上的霉菌外敷伤口治疗感染,这显然就是对抗生素的运用。
与戴三春讨论过,又征得蒲仲亨妻子王氏同意,朱塬才决定一试。
朱塬也对王氏坦言,有风险。
而且很大。
毕竟直接用青霉菌接触伤口,朱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以蒲仲亨的感染状况,熬过去的可能性很低。
打定主意,朱塬便派人去搜集青霉。
这年代,馒头一般没有发霉的机会,更何况明州这边以大米为主食。
但这不是问题。
青霉不只长在馒头上,水果蔬菜之类,只要发霉了,全都会长绿毛。当下已近清明,很多人家放了一冬的干菜果脯,随着天气愈暖,也是最容易发霉的时节。
人手派出去足够多,很快就找来了各种发霉物事,甚至还有几口大缸被运来了营海使府邸,满满的绿毛,来自东门外一处酱料作坊。
朱塬亲自上手,一群人如同春日采茶一般细细采集,再之后,朱塬又斟酌一番,能想到的另外一个词是‘灭活’,他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活着的青霉往人身上涂,到底有些发怵。
于是让人拿去上锅蒸了两刻钟,才外敷到蒲仲亨伤口上。
现在看来,用处不大。
眼看王氏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帕又开始细心地给丈夫擦拭降温,朱塬朝床尾挪了一些,再次开动脑筋,还抬手抓了抓头发,喃喃自语:“抗生素……无机还是有机啊?无机物是比较耐热的。如果是有机物……可能,就蒸错了,不该上锅……难道是一种蛋白质……加热变质……就像煮蛋鸡熟,嗯……鸡蛋煮熟,肯定就孵不出小鸡了……”
大家都默默听着。
甚么有机无机,当然不懂,却也知道朱塬在想办法,拉着弟弟蒲贲安静站在旁边的蒲仲亨大儿子蒲策还不知不觉上前一小步,目光里带着希冀与恳求。
朱塬嘟囔了一阵,看向戴三春:“还有多少?”
戴三春道:“一直在让人采集,这里就有一盅……”
说着从墙边桌案上捧了一个煲汤用的白色瓷盅过来。
朱塬看了眼那瓷盅,又示意床上的蒲仲亨:“真没其他办法?”
戴三春微微摇头,目光里还有些别样意味。
朱塬明白戴三春的暗示。
有家属在前,戴三春不方便说出口,但意思也明显,蒲仲亨这样……撑不了多久了。
王氏又给丈夫擦拭一遍,把布帕递给身后丫鬟,忽然转身对朱塬跪了下来:“大人,若还有其他法子,请放心尝试,蒲家知晓大人尽力,若不成,也是夫君命数。”
见母亲跪下,两个孩子也上前一起跟着跪下。
朱塬连忙起身要把妇人搀起,意识到不合适,示意旁边丫鬟:“快扶你家娘子起来。”
两个丫鬟上前把妇人扶起。
站在后面的华高也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拎起来,还拉过较小孩子的小手放在大手里搓了搓,一边对朱塬道:“都这地步,还谨慎个甚么,你放手做,尽人事,看天命!”
朱塬点了点头,又转向王氏,说道:“这青霉……我知道有用,但不知道具体用法。不过,可能上午时不该热蒸,这东西道理和需要熬煮的中药不一样,加热或许反而把药性蒸没了,所以,大概……要直接用活的。”
王氏认真听完,再次深深一福:“劳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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