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沈茂带了重礼前去拜见,没见到人。
第二次,打探到一些消息,沈茂又尝试求见,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仅希望把那三船货物连带海船全部捐献,破财免灾,还希望为朝廷即将开展的北上运粮出一份力。
还是没成。
直到如今,一旬过去,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
吊得人心惊胆战。
沈茂都已经秘密送信回长洲,让家族悄悄转移一些亲族子弟,免得真有甚么大祸临头,至少保住血脉。
今天,听闻海军副都督吴祯抵达,恰好吴祯兄长吴良现任苏州卫指挥使,沈家与之打过交到,于是又匆匆赶来码头。
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沈茂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大致明白沈家处境的诸位同行纷纷劝慰,沈茂只能强作镇定地应对。
聊了几句,大家正要回城,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有个五十多岁圆脸短须的中年人匆匆下了车,见码头岸边早没了诸位朝廷大员的身影,不由跺脚,扭头斥责了自家车夫几句。注意到沈茂等人,那人顿时露出些笑容,快步走来,拱手道:“诸位,诸位也在啊,可见到副都督大人?”
大家都客气地拱手还礼,却没人回答这人的问话,一些海商还故意扭过头,只希望对方识趣,主动离开。
这人名叫章颌,嘉兴海盐人,也是一位海商。
不过,相比沈家这样和气生财人缘广泛的海商,章家的名声非常差。
章颌父亲早年依靠贩卖私盐起家,到了章颌这一代,转做了海上生意。
然而,章颌不仅为人吝啬,缺少诚信,还手段下作,传闻他与海寇还有结交。前些年章颌的一位同乡,姓王,也是跑海上生意,早年还帮助过章家。不知为何,一次生意,王家刚刚离港的家族船队就遭遇了海寇,不仅财货没了,七十多条人命也无一生还,王氏因此家破人亡。
事后很多人都怀疑是章颌勾结海寇谋财害命,顺带灭掉一个竞争同行。
但没证据。
甚至连苦主都自缢身亡,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如此一人,没人喜欢和他打交道。
这也是为何大家都能及时赶来码头,唯独章颌迟到。人缘太差,大家听到消息,没人会主动知会他。
都不说话总不好,还是沈茂厚道地开口,与章颌应付了几句,他心中有事,也知道这人底细,没有多言。和身边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就一起返回城去。
见沈茂等人连嫌弃都不愿掩饰地匆匆离开,章颌表情阴沉下来。
恶狠狠地望着一群人背影嘟囔几句,正要坐上马车回城,忽听到有人喊自己:“疏义兄,别来无恙。”
章颌,字疏义。
私下里很多人都不无嘲讽地调侃这表字很是贴切,因为这位章财主,只有大把大把的‘义’给你,若说到疏财,那是不可能的,倒是人家给了你‘义’,反手就会夺了你的‘财’。
章颌转头,表情意外。
竟是那昙花一现的太仓市舶提举陈宁。
当初太仓市舶司初开,章颌也去送过礼,毕竟再舍不得,也明白这种事,必须要割肉一回。
可惜了那一堆少说价值五千两白银的珍奇海货,全都打了水漂。
因为这位陈提举,上任才短短一月多,就忽然又丢了官,甚至连那太仓市舶提举司都被罢撤了。
眼看陈宁与自己招呼,想想那送出的财货,章颌心疼之余,下意识不想搭理。
落毛的凤凰而已。
不过,刚刚受了闲气,忽然有人主动和自己招呼,章颌多少找回了一些心情,转念间,也露出笑脸,迎上前拱手道:“陈大人,别来无恙。”
陈宁听章颌喊自己‘陈大人’,嘴角抽了抽,很快恢复,依旧带着笑道:“疏义,可是为了海贸之事而来?”
章颌没有回答,打量走进的陈宁几眼,忽然自以为明白过来,低声道:“大人……这来明州,可是为了复起?”
章颌只知道陈宁丢了官,对于皇帝陛下那句‘永不录用’,他还并不知晓。
没人知会他。
章颌倒是听说很多官员下台后,很快又会复起。
若是如此,当下烧一烧陈宁这冷灶,万一对方东山再起了,他章家肯定也能获得好处。
陈宁当然更明白章颌的思路,只是给出了一个莫测的微笑。
陈宁已经到了定海六天,确实如章颌想得那样,虽然觉得当初可能是那新任少年营海使夺走了他的肥缺,但,如果能见到朱塬,求告一番,他也是不缺这份能屈能伸的。
那韩信都还有过胯下之辱呐。
以陛下对那少年的宠幸,甚么永不录用,大概也不是问题。
可惜事与愿违。
好不容易说动曾经的提举司副手常报帮自己引见,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见。
陈宁以为是常报担心自己复起,没有尽心,又转向其他旧日同僚,还尝试拜见海军都督华高。
可惜都没结果。
离开?
又不甘心。
于是一直徘徊在这定海县城。
当下,两人一番交谈,一个被同行嫌弃,一个被罢官去职,不知不觉倒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很快决定回城把酒长谈。得知陈宁住在客店,打算烧冷灶搏一把的章颌还主动邀请对方住进自己在定海赁下的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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