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山脚下,赁了一些村中院落。”写意朝北指了指,说着又小小声:“宅子东边还有个空院子,奴让人收拾过……小官人,奴,还有留白,想让家里人住过来,一起服侍您。”
说着又跪了下来。
朱塬示意妮子起身,说道:“那就搬来吧。不过,我也坦白和你说,这么多人,就算我养得起,也用不了,他们总要找营生自己过活,我可以帮忙,但太好的,除非有那本事,否则我给不了。”
写意没有起身,等朱塬说完,才道:“小官人能给一口饭吃就够了,奴不敢奢望更多。”
朱塬道:“如果只是为了一口饭吃,还不如留在山东呢,总是人离乡贱的。”
写意听朱塬这么说,小脸顿时有些白,摇着脑袋:“小官人,让他们做甚么都行,千万别赶他们回山东。”
说着又磕了下去,伏地不起。
见写意这反应,朱塬才感觉有些不对,问道:“山东……很不好?”
写意小心地抬起头:“奴不知详情……只是,奴家里所在庄子,近几个月,又是流匪,又……又是征粮,早前还连下了六天的大雪,附近……爹说,饿死了很多人,哥哥带人整天守着庄子,还是被人冲了几次,当下身上还裹着伤。”
朱塬顿时沉默。
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何不食肉糜了。
前些日子老朱说北向输粮,因为运河不通畅,不仅无法赈济百姓,还要再征些粮食,他对此感到不安。
当时……
朱塬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只觉得是主动接下一趟公务,再好好表现表现。
当下终于意识到,很多时候,上位者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背后,到底隐藏着多么残酷的真相。
这边正不知说什么,留白掀开帘子进来,见写意跪在地上,动作一滞,也直接就在门边跪了下来:“小官人……”
朱塬回过神,感觉有些冷,想要拢过这椅上的皮裘裹住身体,伸手后又停下动作,突然提高了声音,加重语气道:“都给我起来,”说着看向留白:“去外面把话说好,今天谁也不许再跪了。你们是嫌我身体还不够差,一个个要折我的寿,盼我早点死吗?”
“不,不是……”留白被朱塬突然发脾气吓得身体一颤,连忙起身,说着又望过来,开始掉着泪珠,念念道:“……奴愿替小官人去死……”
写意也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看着自家小官人,呆呆无言。
见两个妮子战战兢兢的模样,想起留白刚刚情不自禁的话语,朱塬呼了口气,放缓语调,示意道:“去说吧。”
留白小声应着,抹了抹眼睛,等泪水不再往外涌,这才转身出门。
过了片刻,一行人进了屋来。
站定后看向朱塬,动作明显迟疑,随即才或者作揖或者万福地向朱塬施礼。
朱塬打量过去。
主要是几位年长的老者,还有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汉子,一条手臂上绑着夹板。
想起写意刚刚的话,这应该是她哥哥。
另外还有一对母子。之前已经知道,留白没了父亲,只有母亲和一个弟弟,想来是这两位,妇人和留白很像,男孩十岁左右。
再就是,朱塬也发现,一行人虽然穿着都还算体面,但个个面有菜色,即使这一路肯定不会饿着,还是没能补过来。哪怕写意的哥哥,也只剩下个头,脸庞都还显得有些凹陷。
这么一起施礼过后,见朱塬不说话,为首一个中年人上前一些,再次长揖道:“乔旺谢过大人对乔、桑、陈、韦等各家一百六十七口救命之恩,我等无以为报,只愿今生来世任由大人驱使,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乔旺说完,膝盖弯了弯,想起刚刚留白的交代,到底忍住没有跪下,只是又深深地一个长揖。
乔旺身后众人也再次施礼。
朱塬低头看了眼还一直捏在手中的那几页纸,乔旺,是写意的父亲。
等众人又施礼过后,朱塬顿了顿,说道:“既然来了,就好好住着吧。我会给你们每家一百两银子,先安顿下来。另外那三千两送过来,这个不能收。”
这么说完,朱塬一时想不起什么,就转向写意:“晚上安排大家吃一顿好的。”说着又看向乔旺:“我身体不好,就不多招待了,大家去歇着吧,先休息一段时间,什么都不用做,吃好喝好就行。”
等众人千恩万谢地离开,朱塬终于拉过椅子上的棕色熊皮裹住身子,闭上眼睛。
好累。
要睡过去时,耳边传来声音,是洛水,轻轻柔柔的:“小官人,奴背你去内宅睡罢?”
朱塬又卷了卷熊皮,喃喃着扭身拒绝:“不,我一个大男人,被女人背,我不要面子的吗?”
洛水还是很轻柔地哄:“奴帮小官人盖着,不怕人看到。”
嗯……
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被扶着又扑在一个香香软软的背上,身上罩来一件裘衣,密不透风。
莫名不安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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