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塬笑了下,没再多说。
其实,以他两辈子磨练出来的心性,若是真的要紧事,耳根子绝对不会那么软。但一方面,朱塬是真不在意那十顷田地的出租收益。另一方面,处在这个时代,处在自己当下位置,朱塬也必须表现出某种姿态。
放下礼单,朱塬也拿起桌面上的一页书单,换了个话题道:“戴先生,真不加些医书,这可是个好机会。下午单子送出去,以后再想可就不行了?”
戴三春摇头道:“不必,我自有收藏。其他医书也可向太医院或诸位同僚借阅。倒是小官人,或可提前给重生讲讲你提过的那些道理?”
戴三春说着,那张一向严肃的脸庞上少有地露出期待表情。
朱塬却是拒绝:“戴先生还是耐心等等吧。”
戴三春意外地被老朱安排过来常住,成为门客一般的存在,朱塬一开始还疑惑,直到对方坦白自己最近的遭遇,他才明了。
只不过,关于两人当初约定的事情,朱塬觉得,还是等三年之后才最稳妥。
哪怕现在说了,戴三春能做的也不多。
戴三春不要添加医书,朱塬也就不再提及,把几页书单整理起来,最后浏览检查。
这些就是朱塬想要让老朱帮忙搜罗的书籍。
书单上全部都是中国古代的科技类著作,诸如《齐民要术》、《梦溪笔谈》、《考工记》、《茶经》、《水经注》、《营造法式》、《九章算术》、《甘石星经》等等,涉及农业、地理、天文、数学等方方面面。
朱塬开始还想要一些传统的经史子集,住进来第二天就被告知花园南侧那栋可以俯瞰湖景的两层书楼里藏了数百册图书,四书五经等大部分主流典籍都不缺。而且,明显是当初被这院子主人当了摆设,各种书籍都是崭新,也就不需要再麻烦老朱。
窝在内宅养病的朱塬让两个丫头取来一些书籍看过,都是很好的刻本,连带好奇起这栋大宅前主人身份。
两个丫头也不知晓,让赵续和左七去和周围湖民打听了下,有说属于一位平章大人的,有说是一位达鲁花赤的避暑别业,到底也没搞明白。
朱塬就不再深究。
倒是又知道,周围住了不少湖民。
当下这座后来的梁洲,与南边曾经的环洲和樱洲,此时都是相连,其中散布了几十户人家,环洲还直接连通后湖西南岸,这一片岛屿整体如同从湖岸边发出的一朵木耳。
朱塬那天来时之所以没走陆路,而是坐船,主要因为这座占据梁洲东南角的大宅只有水道可通,西侧和北侧都没有开门。稍微一想也明白,这是曾经的大宅主人为了显示身份主动进行了隔离。
不仅如此,按照赵续和左七转述的湖民说法,最初大宅所在这座岛也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岛上湖民是朱元璋攻破应天后才陆续迁来。
另外一边。
留白跟过去传达了自家小官人给赏钱的事情,看那些佃户又是一番欢天喜地,自己却因未能阻止小官人乱来而闷闷不乐。
就说昨日买的六个小丫头,都是挑选后比较出挑那种,一个也才三贯钱。
不说减租部分,只是今天这赏钱,一下就要送出去三十七贯,这可是十多个小丫头。
从来都是佃户孝敬主家,没见过这么倒贴的。
怏怏地回到西院,看到写意站在不远处游廊边,留白快步走过去,正要说刚刚的事情,让写意以后多劝劝小官人,发现写意怔怔望着一个方向,顺她目光看去,花园小湖南畔假山旁,几株腊梅在周围积雪映衬下盛开正艳。
留白顿时也怔住,瞬间红了眼眶。
倒是写意察觉有人走近,反应过来,见留白开始掉泪,连忙掏出帕子帮她擦拭,一边把留白身后的两个小丫头赶开,一边小声提醒道:“莫要哭了,被人看到不好。”
留白努力止住眼泪,却已经有些抽噎:“写意,小……小姐……小姐……”
见留白提起,写意到底免不了跟着红眼,搂住留白抱了抱,嘴上依旧劝道:“小姐那么喜欢梅花,埋在梅树下,也算一个归宿。”
留白轻轻点了点脑袋,又突然带着点恨恨,说道:“都怪老爷没主见,才让王家家破人亡。”
“不许说这个,”写意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以后忘了这些事,我们只活我们的。”
“嗯,嗯,”留白再次点头,抬头看向写意:“你打算何时求小官人,让他接我们家人来金陵?山东还打着仗,这又下了雪,我担心我娘和弟弟。”
写意看了眼不远处的两个小丫头,拉着留白向内宅方向走去,一边道:“莫要担心,吴王麾下都是有规矩的,不会乱来。而且他们都早早逃去了庄上,相互能够照应,以往也有存蓄,今冬无碍。至于求小官人之事,小官人……你也知晓,他虽得了官,但毕竟初到金陵,这又要隐居三年,只怕有心也无力。等最近忙完,我和他说说,想办法帮我们送封信回沂州,总不是问题。”
写意这么一番劝慰,留白终于缓过来。
想想也只能如此,收起心情,转而又说起刚刚的事情。
写意听完,笑着点了下留白脑袋:“难怪小姐以前就说你表面闷嘴葫芦,内里胡乱心思却多。咱们做奴婢的,谁不期待主人家慷慨些,你倒是要苛吝。”
留白却坚持:“可小官人也太慷慨了些,一下送出十二个丫头。我刚还想,既如此,就让那些佃户出人过来伺候,这本也是规矩。”
按照写意估算,这栋大宅至少需要三十位各类仆人才撑得起来。
昨日牙婆带人过来,那位小官人却只买了十二个。还说自己喜欢清静,以后需要其他,可以临时雇用周围的岛民,就像当下负责给这边驾船的蔺氏父子那样。
朱塬如此,她们也只能答应。
说着来到专供主人家的小厨房,留白看到屋内那两个正在一对小丫头协助下给小官人准备午餐的美貌女子,顿时又嘟起嘴,还停下脚步拒绝进门,目光里更是充满警惕。
昨日挑选仆婢,一个小丫头才三贯,另外四个刚长成的小厮单价也只要五贯,而这两个……却足足花了一百七十贯。结果,一笔买卖,六个丫鬟和四个小厮倒像是添头一样。
这让留白现在想到那牙婆都还牙痒痒。
因为嫌弃她和写意做的东西不好吃,小官人最初只想要两个厨娘。结果,那牙婆一番花言巧语,竟然塞过来了两个祸害。
留白现在还记得那牙婆的舌灿莲花。
什么从北方逃来大户人家发卖的二房,正经出身,曾是一位体面老儒的女儿,样貌也出挑,本来都要扶正的,最近遇了大难才不得不割爱,不仅针线厨艺皆精,还能书会画。
什么一位苏州致仕老爷生前亲自调教的姬妾,琴棋书画皆是擅长,素手调羹更是拿手,更难得水一样的柔媚性子,绝对体己。
当时见小官人让她们当场写书作画,意动的模样,留白就差点没忍住扑过去撕烂那牙婆一张嘴。
什么美姬?
一个二十七!
一个二十五!
说不定还瞒报了呢。
就算……现在还耐看些,却也马上都是老婆子了,竟然还敢开那么高的价。
可惜她人微言轻,只敢腹诽,到底无法阻拦。
小官人竟然也没有还价!
还给这两个老婆子起了名字,当时读《山海经》来着,一个叫青丘,一个叫洛水。
留白也读过《山海经》。
青丘,不就是狐狸窝么!
洛水……既然水一样的性子,怎么不干脆化了,和那雪水一样流湖里去!
反正,她是只肯叫她们青娘和洛娘的,再过几年,满了三十岁,那就更不得了,一个青婆子,一个洛婆子。
好在好在,留白最担心的,她和写意昨晚没有被赶出内宅,换上这两个。
却也依旧警惕。
因为前几年悄悄翻到小姐藏匿的一本禁书,意外知晓了有些年少的小郎君,恰是喜欢那种年龄很大的妇人。
万一……
嗯。
留白想着想着就觉得吧,自己和写意,年龄也不小啊,写意虚岁其实都二十了。
写意看过午饭准备,出了小厨房,见门口留白盯着屋内那两位警惕中又是满满内心戏的模样,不由笑着再次点了下她脑门:“乱想甚么呢,去和小官人说,可以吃饭了,再看看戴先生可要一起。”
留白却不服,边挪步边低声埋怨写意:“若是你早先学些厨艺,也不至于被小官人嫌弃。”
写意横了留白一眼,内心也感那两女威胁,却又奈何,只是轻声赶人道:“我把这原话送你,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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