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双目失明的太医,在同僚帮助下,食中两根手指搭上了少年的手腕,他是太医署中切脉之术仅次于夏无且的太医。
人有六感,眼,耳,鼻,舌,身,意。
失去其中一感,身体会自动调整,让其他五感有或多或少的加强,异于常人。
没过几息,本应看不到任何事物的目盲太医抬起头,那双毫无色彩的眸子定在嬴胡亥身上,让少年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目盲太医脸有异色。
“请十八公子换一只手。”
嬴胡亥照做。
切过了少年右手的食中二指,搭上了少年的左手手腕。片刻之后,目盲太医脸上异色越发浓郁。
“我儿如何?”
始皇帝迫切追问。
目盲太医顺着声音转向,对着始皇帝拱手俯首,面露犹豫。
始皇帝内心一沉,面色阴晦,沉喝道:
“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吾儿的头痛医不得乎!”
目盲太医慌张地连连摇头,苦笑一声。
“陛下且容臣细问之。”
重新摸索着坐到少年身前座椅上,目盲神医轻声问询。
“敢问十八公子,可还头痛?”
“……头痛。”
“是针扎似的痛,还是磕撞似的痛,还是钝物砸击似的痛,十八公子可能言说一二?”
“钝物砸击。”
“果真?十八公子脉象显示阴风入脑,应是如针扎般的疼痛,怎会是钝物砸击?不该啊。”
“方才胡亥说错了,是针扎似的痛。”
目盲太医不说话了,对着始皇帝拱了拱手,离开此地去做自己的事了。
他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嬴胡亥看唯一一个能号出自己头痛的太医离去,急得站起身。
“你怎么走了?你还没治好我的头痛!”
始皇帝面色阴沉,眼中隐有愤怒,对身后章邯使了个眼色。
章邯心领神会,上前拦住十八公子,手掌放在少年心窝,汹涌澎湃的内力喷薄而出,在少年体内游走了一个大周天后,隐晦得向始皇帝微微摇头。
始皇帝脸色越发差了——章邯告诉他,检查不出十八公子有什么异常。
武功臻至化境的章邯虽然不通医术,但那一身蓬勃内力若是一点异常都检查不出来,那便证明其幼子没病。
一个人有没有病,高明武者能不能治好不一定,但是判断出来问题不大。
从血液流速,心跳频率,经脉中气得多寡等等,皆有端倪可察。
而这些,玩到九岁的少年并不知晓。
他撒谎,被看穿了。
稚童想瞒过成人,极难。
成人不解稚童天真,稚童不知成人手段。
“走!”
始皇帝不等幼子,黑着脸匆匆出了太医署。
[朕便说什么病如此难看,这么多太医都确定不下病症。他们定是早看出这逆子在装病!不敢言耳!真是丢人!]
目盲太医没有直接说出其幼子装病,一是不敢说,二是给其留颜面。
自觉很是丢脸的始皇帝在太医署一息都待不下去了。每一秒钟,其都觉得那些太医在心中嘲笑自己。
赵高在嬴胡亥身上动用的秘法很是阴毒,是以大脑损伤为代价,强行将一些知识短暂灌入其中。
这些知识记不住太长时间,但这足够了,赵高只需要自己这位学生能在始皇帝检查时表现得像个天才就够了。
至于事后嬴胡亥智力下降,那正好,这样的秦二世才能为他所掌,才能败掉大秦,一举两得。
大脑是人体中最神秘的部位,赵高对自己的这门阴毒秘法信心很高,自忖几乎无人能查出。
其唯一不放心者,便是提前带走的太医令,夏无且。
…………
“朕的脸面,都让这个逆子丢尽了!”
阿房宫,始皇帝低声咆孝,在细君面前以他的视角,讲述刚刚发生的事。
在始皇帝的讲述中,嬴胡亥是装头痛不想学习,还要恩将仇报,杀了尽心尽力教导他至此的赵高。最后连他这个父皇都骗了过去,在太医署中丢了大脸。
阿房劝慰着始皇帝,言说会对挨了一顿训斥打了一通手心的嬴胡亥严加管教。
偏殿内,宫女为嬴胡亥涂好金疮药,将一层又一层布帛缠在其血肉模湖的手上。
少年呆呆地望着床梁,手上的剧痛远不及他内心的苦痛。
就在刚刚,始皇帝大发雷霆,逼着他承认他是在装病。用那个比他小手掌还宽的三寸厚戒尺,狠狠地打他的手心。
起初他还嘴硬,就说自己头痛。
两下戒尺,小手红肿,认清现实的少年说了实话。
“呜呜,在太医署,呜,过了一会,呜呜,头就不痛了。”
啪啪
戒尺落下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始皇帝的怒色比之前更盛。
在小手掌血肉模湖之际,吃痛不过的少年流着疼痛和委屈的眼泪,承认了自己根本就不头痛的“事实”。
[叔父,胡亥头真的很痛,你来看看胡亥好不好……]
少年委屈巴巴地抿着嘴,晶莹泪珠顺着眼角留下,打湿了蜀锻包好的枕头。
从一个小点,染成一大片。
阿房宫庭院外,姿容貌美,笑起来一脸甜蜜的瓶儿被再次拦截。
在阿房宫随意处死寺人都有皇后亲自撑腰的宫女,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裙,被两名郎官交叉的戈拦住。
“瓶儿姐,莫要难为我等。”
左侧郎官苦笑道,他和瓶儿关系不错,两人相识数年了。
此时拦路,非他所愿。
皇后阿房有令,其贴身宫女瓶儿不得离开阿房宫。若是放任,阿房宫轮值郎官皆要夷三族。
趁着始皇帝来此,阿房无暇顾及的当口,想要偷偷熘去的瓶儿瞥了一眼右侧默不作声的郎官。
左侧的郎官是真的郎官,而右边这个,是十万人中最多选八百的铁鹰剑士。
一个铁鹰剑士她有信心正面敌过,两个可以试试,三个就很吃力。
而这里的铁鹰剑士,数量,未知。
她目光转到外面值守的若干郎官。
胸前绑着木片,木片穿绳遮住要害,这便是甲胃。他们个个目光投注过来,每个人身子都是紧绷的——让瓶儿跑了,便夷三族。
这些郎官中,好些瓶儿都很陌生——不是往常值守阿房宫的郎官。
这些陌生的面孔中有多少铁鹰剑士,没打起来之前,谁能知道呢?
入夜。
夜深。
阿房睁开双眼,就着夜间点的长明灯那点微弱亮光,对站立在花梨木床前的纤细黑影道:
“你便是站在这里一夜,我也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为何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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