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三楼,剧团办公、排练所在。
曲亦良瑟缩着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前后左右各有一个人,绕着椅子不停地转,八只眼睛不停地在他脸上、身上扫过,试图将他的里里外外看得彻彻底底,清清楚楚。
梅奕狠道:“实话实说,哪来的?”
单雨婷急道:“是折子戏还是整本戏?是小戏还是大戏?”
李青安慰道:“小二啊,你是跟谁学的?”
眼见她们红了眼,曲亦良就是再傻,也知道日间众人的诡异反应,不是因为他唱错了《女驸马》,而是在此之前,她们就从没听过《女驸马》。
也就是说,黄梅经典《女驸马》在这里从始至终,就不存在。
可是,曲亦良的两份记忆早就混在一起,互相融掉了,哪里能够判断什么存在,什么又不存在呢?
他被吓得清清嗓子,赶紧狡辩道:“我在看管所没事瞎想的,没有跟谁学,而且还是初稿,还十分不成熟呢!”
他话音未落,王华顶着溜光的大脑袋,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大喊一声“胡说”,喷得曲亦良满脸口水,又接着喝道:
“你哄鬼呢?一出戏从构思,初稿,排演,公演,完善,一改,再改,多次更改,你知道要经过多长时间吗?但从你出口的那几句,我就知道是经无数次观众反馈,编者修改,而足够成熟完善的本子与演绎。你待在看管所才多长时间?我要信你,我岂不成了三岁小儿!”
可怜的曲亦良头上还裹着纱布,槐姻的他这几位债主,还一点都不知道照顾病号!
他便忍不住暗中腹诽: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正经的戏曲人?
单雨婷,就说你一个本工越剧小生,来黄梅剧团唱什么青衣旦角?
不仅跨了行当,还跨了剧种。看把你能的,你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王华,在省化肥厂造了一辈子钾肥尿素,偏丢掉铁饭碗,到一个小剧团拉胡琴兼台侧领腔帮唱。
你要省话剧院的也罢,你一个省化肥厂的没事凑什么热闹?
你这简直是跨了产业,从第二产业一下蹦到了第三产业呀!
李青,原“好极了”地区公社拖拉机手,一手拖拉机不知道开得有多溜。
后来赶上新时代,下过海,赶过潮,发了点小财,却被槐姻剧团的老团长忽悠注资戏曲团体,不几年功夫就赔得血本无归。就连送女儿出国留学的教育基金都赔光了。
活该!
最后是梅奕,她倒是老团长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一直负责剧团的日常事务,可她没正经学过一出连台本戏,会唱的都是些讨彩的彩腔和喜庆的小戏,如《夫妻观灯》一类。
剧团原本的当家花旦不是单雨婷,而是老团长最小的关门弟子赵菡萏。
单雨婷只不过形式上拜了老团长,压根没在老团长身边几天,就回去唱她的越剧小生去了。
后来,赵菡萏被其他院团拐走,单雨婷才接了趟。
如果有人认为槐姻剧团的不正经,就到这里,那就太想当然喽!
放眼望去,最不正经的恰恰是,梅奕当了团长后,接班梅奕的曲亦良。
在戏曲一道,没人能否认曲亦良的天赋,但他却混成个四六不靠的“仲永”,唱戏没唱出什么门道,天天追着地下女朋友喊三师姐,其他方面同样高不成低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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